宴会的气氛在拍卖环节被推向虚伪的**。鎏金的拍卖台上,一件件珍品以惊人的价格成交,每一次落槌都伴随着矜持的掌声和算计的目光。
苏境奎代表苏氏家族,以无可指摘的价格拍下了一尊据说是某失落文明遗存的古佛头。整个过程他面无表情,如同完成一项枯燥的公务。樊艳杀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目光落在拍卖图录的末页——那盏他在手工艺品店见过的琉璃灯。起拍价低得可怜,像个误入盛宴的灰姑娘。
当那盏灯被捧上台时,苏境奎捻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很细微的动作,若非樊艳杀一直分神留意,几乎无法察觉。
“喜欢?”苏境奎忽然侧头,声音压得很低,混在拍卖师煽情的介绍里。
樊艳杀垂下眼睫,模糊地应了一声。
苏境奎没再说话,却在拍卖师报出起拍价后,第一次,为了这件与大局无关的物件,举起了号牌。有人跟着加价,似乎也想将这独特的残破之美收入囊中。苏境奎面不改色,再次加价,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最终,槌落。
侍者将包装好的灯盒送来。苏境奎看也没看,示意递给樊艳杀。
“拿着。”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下属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樊艳杀接过灯盒,指尖隔着包装,触到里面琉璃碎片的冰凉轮廓。他抬眼看向苏境奎,对方已转回头,侧脸线条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这细微的插曲,没能逃过陈专员的眼睛。他端着酒杯过来,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笑容:“没想到苏顾问对这类……易碎品也有兴趣。”目光在樊艳杀和灯盒之间逡巡,意有所指。
苏境奎神色不变,灰蓝色的眼眸迎上他的视线:“慈善而已,陈专员想多了。”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
并非喧哗,而是一种空气骤然被抽紧的凝滞感。原本流淌的音乐似乎都慢了半拍。
一股沉缓、厚重、带着无上威压的信息素,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地漫溢进来,瞬间压过了场内所有纷杂的气息。
是帝国沉香。
没有威士忌的侵略前调,只有那古老沉香木极致醇厚的底蕴,带着岁月沉淀的权威与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笼罩了整个空间。喧嚣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交谈声、笑声、酒杯碰撞声,都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敬畏,或忌惮,或好奇,齐刷刷地投向入口。
阎狂来了。
他没有穿礼服,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深灰色立领西装,外面随意罩着同色系的长款大衣,仿佛只是路过。指间的赤金戒指在辉煌灯火下,折射出冷硬内敛的光泽。他步伐沉稳,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主宾区那个一直空着的、最中央的位置。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道路。无人敢上前搭话,只有无声的注目礼。
他甚至没有看樊艳杀和苏境奎这边一眼,仿佛他们与厅内其他任何人并无不同。他走到主位坐下,立刻有元老院的重要人物堆着笑容上前寒暄。阎狂微微颔首,回应简短,深榛褐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像两口吞没一切光线的深井。
他的到来,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瞬间改变了整个宴会的力量场。所有的暗流、算计、试探,在这绝对的、无形的威压之下,都暂时蛰伏起来。
陈专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随即变得更加热切,转身就向主宾区凑去,试图在阎狂面前露个脸。
苏境奎看着阎狂的方向,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全然的冷静与评估。他低声对樊艳杀道:“看来,正戏才刚要开始。”
樊艳杀抱着那盏冰冷的琉璃灯,感觉后颈的腺体在那股磅礴的沉香信息素笼罩下,微微发烫。他知道,阎狂的出现,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苏境奎,甚至不是为了这场宴会本身。他是来镇场的。如同定海神针,插入这波涛暗涌的海洋,宣告谁才是这片水域真正的主宰。
他不需要说话,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的语言。
樊艳杀抬起眼,望向那个被众人环绕,却仿佛置身于无形屏障之中的男人。阎狂正端起酒杯,与身旁的一位元老轻轻一碰,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那道旧疤如同神秘的图腾。
两人之间隔着一整个喧嚣而虚伪的大厅,目光并无交集。
但樊艳杀知道,有一根无形的线,始终攥在阎狂手里。他在这边与苏境奎虚与委蛇,在暗流中周旋,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那双深榛褐色眼睛的审视。
他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那缕血色山茶的信息素,在帝国沉香的绝对笼罩下,变得愈发幽微,如同在庞大山影下顽强存活的、带着毒刺的藤蔓。
神祇临筵,无声,却已让万籁俱寂,让百鬼噤声。
真正的风暴,或许就在这极致的平静之下,悄然酝酿。而他和苏境奎,不过是这巨大棋盘上,两颗被无形之手拨动的位置关键的棋子。
阎狂的到来,像在喧嚣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表面平静,内里却炸开了更激烈的反应。
原本围绕在苏境奎和樊艳杀身边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目光,此刻大多转向了主宾区。人们揣测着阎狂此行的深意,计算着如何在这位真正的掌权者面前留下印象,或是至少不引起他的注意。
樊艳杀感到一丝喘息的空间。他抱着那盏琉璃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包装纸。苏境奎站在他身侧,雪松信息素依旧维持着冰冷的屏障,但樊艳杀能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也有大半投向了主宾区那个方向。
“星辉基金会的理事长,刚才和陈专员一起过去了。”苏境奎忽然低声说,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樊艳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那位笑容可掬的理事长,正弓着腰,满脸堆笑地在阎狂面前说着什么。阎狂只是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陈专员站在一旁,姿态恭敬,眼神却闪烁不定。
“看来,有人迫不及待想表忠心了。”樊艳杀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苏境奎侧头看了他一眼,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什么。
“或者,是想祸水东引。”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星辉基金会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浑。
就在这时,一位侍者端着酒水走过,不知是被谁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托盘中的好几杯香槟倾倒,酒液飞溅——
大部分泼向了主宾区附近的人群,引起一阵低呼和小小的骚动。但有一小股,却直直朝着樊艳杀怀中的灯盒而来!
电光火石间,苏境奎猛地伸手,将樊艳杀连同他怀中的灯盒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另一只手疾探而出,精准地抓住了那只即将落地的酒杯!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冰凉的香槟酒液有几滴溅到了苏境奎昂贵的西装袖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而他抓住酒杯的手,稳如磐石,连杯中的酒都没有洒出多少。
那侍者吓得脸色惨白,连连道歉。
“无妨。”苏境奎将酒杯放回侍者颤抖的托盘上,声音依旧冷静。他松开拉着樊艳杀的手,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迅疾的保护只是本能反应。
樊艳杀被他护在身后,鼻尖几乎碰到他挺括的西装后背。一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极淡的、属于顶级Alpha的力量感,扑面而来。他抱着灯盒的手指微微收紧,抬起眼,只能看到苏境奎线条利落的下颌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多谢。”樊艳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惊后的微哑。
苏境奎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眸落在他脸上,审视着他是否真的受到惊吓。樊艳杀适时地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清明。
“意外而已。”苏境奎淡淡道,目光扫过他怀中完好无损的灯盒,“看来这盏灯,今晚注定要多灾多难。”
这一幕,同样落入了主宾区那双深榛褐色的瞳孔中。
阎狂的目光掠过那小小的骚动,在苏境奎护住樊艳杀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与身旁的元老交谈。只是他捻动佛珠的速度,几不可查地慢了一分。
陈专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对着微型通讯器更低声道:“……关系确认非同一般。苏境奎对目标保护欲明显。可从此处着手离间……”
骚动很快平息。宴会继续。
苏境奎带着樊艳杀走向相对安静的餐饮区。
“喝点东西,压压惊。”他替樊艳杀取了一杯纯净水,自己则要了一杯威士忌。
“苏顾问似乎对意外处理得很熟练。”樊艳杀接过水杯,指尖冰凉。
“习惯了。”苏境奎抿了一口酒,灰蓝色的眼眸看向场内觥筹交错的人群,“在这种地方,真正的意外很少。大多是精心设计的‘偶然’。”
“包括刚才那位侍者?”
“或许。”苏境奎不置可否,“也可能是我们想多了。”他话锋一转,看向樊艳杀,“不过,阎先生似乎很放心将你交给我照看。”
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樊艳杀抬起眼,白鹄眼里映着厅内璀璨的光,却依旧空茫:“先生信任苏顾问的能力。”
“是吗?”苏境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以为,他更信任的是他自己掌控一切的能力。”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樊艳杀左耳那枚赤金耳钉,“毕竟,重要的东西,他总是习惯打上标记。”
樊艳杀的心微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苏顾问说笑了。”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信息素在无声地交织,雪松的冷冽与山茶的幽香,在周围甜腻的空气里划出一小片格格不入的清冷区域。
“我去一下洗手间。”樊艳杀放下水杯,轻声说。
苏境奎点了点头。
樊艳杀转身,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侧面的走廊。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灰蓝色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一直跟随着他。
洗手间里光可鉴人,弥漫着昂贵的香氛气味。樊艳杀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水珠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白色西装的领口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美丽得近乎虚幻,眼神却冰冷如霜。左耳的赤金耳钉像一道小小的封印。
刚才那杯“意外”的酒,目标真的是这盏灯吗?还是……借着这盏灯,试探苏境奎的反应?或者,是针对他樊艳杀本身?
阎狂的突然到场,苏境奎微妙的态度,陈专员阴魂不散的窥视,星辉基金会模糊的立场……无数线索在脑海中盘旋,如同乱麻。
他需要理清头绪。更需要找到突破口。
他关上水龙头,拿出随身携带的“赤蝶”糖,剥开一颗放入口中。极致的甜味在舌尖炸开,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和清醒。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陈专员。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不适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走到旁边的洗手台,拧开水龙头。
“樊先生,真是巧啊。”陈专员透过镜子看着樊艳杀,目光黏腻,“看来今晚,樊先生是全场最耀眼的明星了。连苏顾问那样的人物,都对你……呵护备至。”
樊艳杀没有看他,只是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湿的额发。“陈专员过奖。”
“不过,”陈专员关掉水,抽出纸巾慢悠悠地擦着手,语气带着一丝威胁,“明星虽然耀眼,但也要注意脚下的路。有些地方,看着光鲜,底下可能就是万丈深渊。尤其是……像樊先生这样,身份特殊,又牵扯进某些复杂关系里的人。”
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信息素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官僚气息试图压迫过来:“迦南岛的事情,还没完。阎狂能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吗?更何况,他那样的人,真的会为了一个……玩物,付出太大代价吗?”
樊艳杀终于转过头,白鹄眼对上陈专员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他没有释放信息素对抗,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空茫,深处却仿佛有冰棱在凝聚。
“陈专员,”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片刮过玻璃,“你的话,太多了。”
陈专员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寒,强笑道:“我只是好心提醒……”
“你的‘好心’,”樊艳杀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陈专员,转身径直离开了洗手间。
陈专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纤细却挺直的脊梁,仿佛带着无形的尖刺。他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阴沉下来,对着通讯器咬牙道:“目标警惕性很高,态度强硬……需要施加更大压力。从他身边的弱点入手,比如……那盏破灯,或者,那位看似冷静的苏顾问。”
樊艳杀走回宴会厅,感觉胸口堵着一股浊气。陈专员的话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玩物?他心底冷笑。阎狂或许视他为刃,为工具,但绝不仅仅是玩物。
他抬眼望去,主宾区的阎狂正与一位元老举杯,侧脸在灯光下如同冷硬的雕塑。而苏境奎依旧站在餐饮区附近,灰蓝色的眼眸正望向他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棋局已经布下,棋子皆已到位。
他,樊艳杀,不再是只能被动等待执棋者落子的那颗棋子。
他深吸一口气,将口中融化的糖渣咽下,朝着苏境奎的方向,重新露出那副温顺而美丽的假面,稳步走去。
夜色还长,这场无声的博弈,远未到终局。而他,这把染血的利刃,要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为自己,也为那个掌控着他的男人,劈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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