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站着。”他不耐烦地说。

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因为周韵生病以后，说的都是实话。她好像分不出那个脑子来编一个谎言。

周韵听见这话果然一下子收回了手。

“对不起，妈妈找了好久，不认识这里的路……”

“怎么，不是你非要跟宁通海在一起……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话是这么说，他也有些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全身都是恋爱脑的女人想要离开她丈夫的房子。

难不成她不爱了？看这样子也不像。

周韵低声说，“小宁，你爸爸不回家……家里是漆黑一片的，太恶心了。”

宁央翻了个白眼。

他就知道不该期待什么。

“恶心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周韵挠了挠脸，“抱歉，小宁，我不记得了。”自从周韵生病之后，她的语言能力就让人一言难尽。

“你还是回去多学两遍新华字典再来谈这些想不想、爱不爱的。”宁央非常不客气地说。

周韵一直低着头，站在宁央的角度，她的卷发都快遮住她半张脸了，剩下能看见的就是涂满了口红的嘴唇。

“让我跟你住一起吧，小宁。”

周韵，就像他之前所说的一样，是一朵菟丝花。但是她活在一个没有养料可以依附的地方。从前的宁央偶尔会为她争取一下，可是她遵循宁通海的意见，二话不说地将这个唯一愿意帮她的人赶了出去。

不用她解释宁央大概也能猜到，虽然让她解释她也说不清。无非是宁央走了，但是接回来的孟泽彦对这个家里的“母亲”不太在意、或者说不太喜欢，所以周韵的处境就更加艰难，再加上她现在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从前宁央作为独子可以以此来要求宁通海安抚一下她，但是孟泽彦绝对不会这么做。

“我要上课，马上要高考了。你觉得我有时间照顾你吗？或者说，你想让我在这种情况下照顾你？”

“妈妈会自己做饭的呀……小宁，不要生气……”

宁央刚把话说完就后悔了，他跟这个女人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能一个人活着吗，周韵？你病了，所以我不能要求你做什么……只能继续像以前那样帮你，”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因为我每次都会帮你。”

在他小时候，周韵认为这个孩子是她和宁通海的爱情结晶，对他百般关爱。宁央同样记得小时候周韵是个很好的妈妈，她会带他去超市，买很多家里不让吃的零食，还愿意陪着他看一整天动画片——周韵把她的爱托付在了孩子身上。

直到宁通海发现自己不能生育，他是一个注重名声的人，对私生子比较反对。现在他只剩下一个独生子。宁通海从此彻底暴露了本性，周韵最后的作用也从此消失，宁通海什么莺莺燕燕全部都往家里带，甚至有时候带很多。他丝毫不觉得周韵会在外面说什么，也不认为周韵会离开他。

周韵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疯的，她站在房间门口，对着被推倒在地的宁央，哭着说，“我不认识这个孩子，快把他带走好不好”。

这之后，在宁央眼里，“妈妈”就成了“陌生人”的代名词。

宁央说完这句话，周韵就愣住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妈妈说错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吐出一句话。

“我送你去医院。”

“可是你爸爸他不让我去医院啊……”

“你应该听我的，去吧，妈妈。”

他会出钱的，没钱他会去赚。宁央用“妈妈”这两个字哄骗着周韵，他也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发现这个词对周韵特别管用。

周韵听了这句话，果然像是回过神来了，“嗯嗯……妈妈听你的，小宁。”她攥住了宁央的手臂，因为宁央两个手提着袋子。

精神病院没那么容易出来、精神病院也能让周韵活得很好。前提是，避免宁通海插手。

宁央心道，就当作一个了断吧。

他其实万万没想到周韵会找出来，像是完全忘记了他已经被赶出家门，并且他不是亲生儿子这件事。不过周韵本来就疯疯癫癫的，这种事情她做过不少，宁央都见怪不怪了。

所以说，有一点他们“母子”很像，就是根本不认所谓的血缘关系。他们都一样，只认出现在身边的人和有关他们的情感。所以周韵在宁家得不到养分时，就会跑来他这里。

他很清楚自己还没成长到能够真正帮助周韵，或是拯救周韵的地步。但是他不能陪着她进深渊。

宁央牵着周韵回到他那个出租屋，转而将袋子提在一只手上。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庆幸他认识江岐。他一边打字，一边听着周韵的碎碎念。

宁：【江老板，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小宁，你在看什么。”

“我在给你找医院。”

江岐回复得很快，【当然可以】

宁央松了一口气，他一瞬间有些被扰乱了心绪，因为江岐的反应。江岐甚至没问他什么事，很自然就答应下来。

“小宁，跟妈妈说两句话吧……”周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怎么了？”他尽量放平自己的语气，稳住周韵的情绪，另一面想着该怎么向江岐说明情况。

宁：【我想让我妈妈去住精神病院，需要找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最好是能不让宁家插手。】

宁央也没忸怩，很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需要。

江岐：【好，今天晚上就可以】

他对着手机屏幕里的这条信息，一时间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的确，这对江岐来说是抬抬手的事情，但宁央还是会有一丝难以言表的感动。客观上来说帮助就是帮助，不能因为帮助的之于他人的代价就否认帮助本身对于自己的意义。

他带着周韵进了屋子，把她安置在客厅里。女人身上精致的着装和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公寓格格不入，她很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贴到靠背。

“小宁，你住的地方好旧。”周韵环视着四周。

宁央没说话，而是在家里翻找一些可以给周韵带过去的生活用品。

“小宁。”她的语气忽然尖锐起来，似乎想引起宁央的注意。

“嗯，是很旧，所以有钱了再换新的。”他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宁央在这个时候脾气不好也被磨得好了，毕竟人不能跟一个神经病计较。

“小宁！”伴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喊，周韵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你爸爸了，我也好久没看见你了……你们在哪里。”

宁央有心想说些什么，将要开口时却又觉得疲倦，他怎么安慰周韵都是都是徒劳无功。

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响起一阵铃声。

宁央这个时候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他就要去拿手机，却被周韵抢了先。

“宁央？”

江岐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听着比平常交谈时多了几分磁性，有些失真。

宁央想把手机拿回来：“手机给我。”周韵却是紧紧握着不放，还做了一个鬼脸：“让妈妈来说。”

“是你在帮小宁的忙吗，谢谢你。”周韵对着屏幕假笑一下，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宁央觉得那个笑容来得也太不合时宜了。

“周韵，那是在帮你的忙。”他无奈地解释道。

“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对待小宁。小宁是个好孩子，但是他有时候爱哭……是我有时候看不清，他好乖的。”

宁央：首先，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这么说？

其次，那个词叫“没关注”不是“没看清”。

最后，他不爱哭。

他都懒得说了。

好在周韵又马上把电话还给了他，宁央一只手拎着纸箱子，另一只手接过手机：“喂，现在是我。”

“嗯，我知道了。我叫了人，会一直在楼下等。生活用品有不够的我都会补齐，什么时候方便了就下楼吧。”江岐答道。

“好，谢谢江老板。”宁央尽量让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轻松一点。

他收拾好大包小包的东西，就拉着周韵下楼了。

出人意料的是，直到上车之前，周韵都安安静静的，没再说一句话。

宁央一下楼就看见了一辆非常显眼的黑车，他和周韵一起坐进了后排。

“走吧。”驾驶座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是你？”

开车的人的赫然是江岐。宁央原本以为江岐会找个司机过来接他们。

“嗯，我觉得还是亲自来一趟比较好。”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充满语言艺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真意隐藏。

一路上周韵都沉默地盯着前方的路，像在出神。

很快，车子开到了接近城市郊区的地方，停在医院门口。

江岐提前下车，打开后座的门，准备扶着宁央的妈妈下来。正要开口时，他却顿住了。

周韵看上去太年轻，导致江岐想称呼时又闭上了嘴。宁通海见了他都是称“您”，他和周韵难不成各论各的？

此时的江岐完全忽略了他和宁央还处于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状态，他已经在为以后的事情考虑了。

宁央先插话了，他此时在搬东西，所以没法自己扶着周韵：“没事，她在发呆，叫了也没用的。”江岐在宁央面前没什么防备，所以宁央一下就看出了他表情的纠结。

由于周韵的配合，等到安排好一切时，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事情都尘埃落定了。

她换好了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江岐安排的是单间病房，环境非常好。靠墙的矮柜上摆着塑料花瓶装的的新鲜花束，拉开窗帘能看见城市郊区的整片绿化景色。

江岐坐在外面的长廊上等待，宁央则留在房间内。

“周韵，我走了。”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周韵床头。

“你好好住着，我会来看你的。”反正宁通海也找不到她，几乎是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了。

周韵忽然突吐出了几个字，“可是这里也是漆黑一片的……你什么时候来。”

“因为你病了。”

宁央停顿了一会，接着道，“我会星期三、星期六、星期天过来。”

本来只有周末才有空，但是一想到星期三好像是佛系化学老师的晚自习，宁央一瞬间就决定了接下来一整个学期化学晚自习的命运。

“你要走了是吗，小宁。”周韵弯了弯眼角。

“嗯，再见。”

他没有说的是，接下来一个星期他都要放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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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