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没有一丝温度，也不刺眼，此刻它正在往城市的另一边落去，咸蛋黄里挤压出了浓郁黏腻的油脂，把整个天空染成了半透明的橘色。

艾艾手脚并用一步步艰难地向着灰塔顶端爬去，她爬过五层楼后楼梯开始收窄，没有护栏的梯子从上往下看能逐渐看到每栋建筑的房顶，风一吹她恍惚有种要飞到天外的错觉。

艾艾咬咬牙匍匐着身体贴着楼梯继续向上爬行，灰塔底下已经有人开始惊呼。

“天哪，她在干什么？”

“那是人能上去的地方吗，那是天……”他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而后说话的人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伊琳几人围在下面焦急地朝着还在往上爬的艾艾大喊：“你快下来，上面很危险的！”她记得上一次来到维赛斯奥特时也有人擅自去爬了灰塔，到现在她都忘不掉那个人从人形到变成一摊浅酱油色的糊糊那短暂的几秒。

孔蔓生和徐非弋赶到时艾伦震惊地指着因高处的风而被吓得贴紧楼梯内侧墙壁的艾艾，“她是你们的朋友吗？”离开矿物馆后他们分道扬镳，随后孔蔓生到处去找跑丢的艾艾，没想到又在这里碰了头。

“她什么时候上去的？”孔蔓生猛点头，周围的人又焦急又惊恐，“已经爬了快二十分钟了。”

“我上去！”他脱了外套丢给徐非弋，夜晚即将降临，寒风一刮孔蔓生只穿了件牛油果色的薄卫衣，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小心点！”徐非弋抱着外套严肃地对他道，跟在他身后的汤雅芙也连连嘱咐：“安全第一，万一追不到就算了。”

灰塔前几层尚且好爬，艾艾手脚并用又时不时停下来调整心态，孔蔓生应该不需要二十分钟就能赶上她。

爬过五层后楼梯变得狭窄起来，孔蔓生也不得不压低身体紧贴着墙壁斜着身体像螃蟹一样横着向上。爬过十三楼的艾艾见有人追了上了来，她有些崩溃地冲着脚底下大喊：“你不许上来，不许！滚回去！”

孔蔓生看不见她又怕她太激动会不小心掉下来，只能心平气和同她道：“我可以不上来，但你好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爬这座塔吧？”

“或许我可以帮你呢？”

听到帮她这两个字艾艾更加激动了，她语无伦次地大喊着，“没有人可以帮我，谁都帮不了我，我要爬到顶上把大灯打开，我要让所有地方都没有阴影，你们都进不了馆！谁都别想进！”

孔蔓生稳住她，“我们不进，你下来！夜里没有太阳了大家都进不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刺激了她艾艾开始发疯一样尖叫：“让他们都走开，走开，不许围着博物馆！走开！”

“让他们全部都散开。”徐非弋对汤雅芙说，汤雅芙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他们不一定都听我的。”NPC不是玩家，不一定在乎艾艾的安危。

“我知道你可以的。”徐非弋朝她微笑，汤雅芙微微错愕，她眸光一转眼底冷了几分，但面上仍是温柔体贴，“那好吧，我试试。”

她转身劝阻围观的人群，并向艾伦和德特求助，“帮帮忙把大家驱散吧，不然吓到了她万一她掉下来了怎么办？”

伊琳瞳孔一缩好不容易赶走的恐怖的回忆又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塔底下的人陆续散去，孔蔓生对艾艾喊到：“下来吧，他们都走了。”

谁料艾艾把心一横继续朝着更高的地方爬去，她无视了孔蔓生对她说的话一心只想爬去塔顶，前面的楼梯越来越窄，仅仅能容纳一个人通行，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冲上去，脚踝却突然一紧。

艾艾回头，孔蔓生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她身后，他攥住了自己的脚踝，将她牢牢摁在了楼梯上。

“你干什么！”艾艾狂躁地用另一只脚踹向孔蔓生的脸，孔蔓生不敢反抗，楼梯狭窄他怕动作幅度再大一点两人会一起坠落下去。

“你听我说，这个塔有五十层楼高，等你爬到随便哪个馆该进去的都已经去过了。”他制住艾艾不安分的腿，“你不想让你男朋友进天使博物馆，现在难道不应该是下去把他拦住吗？”

艾艾安静下来，“那你们去把他带来，我就不上去了。”

金媛媛风尘仆仆和倪狻赶来，后者手中还拎着一个垂头丧气的男人，正是艾艾心心念念的男朋友奇子。见到女朋友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不仅不担心还恼怒起来，“你干什么，赶紧下来！丢不丢人啊你？”

见男朋友一句软话都没有艾艾心态崩了，她哭着叫骂到：“你才不要脸，都说了让你别去了你为什么不听，是你非要跟我对着来。”她越骂越起劲甚至探出了半个身子朝着塔底下叫骂。

孔蔓生惊出一身冷汗，他眼疾手快扑倒了艾艾，不然这对小情侣就要以另一种形式见面了。可艾艾不分场合地挣扎，一人宽的楼梯根本不够她施展，她一膝盖踢在了孔蔓生的肩窝里，孔蔓生吃痛，原本被拽回来了的艾艾又坠了出去。

这下连事不关己的奇子也跳了起来，他朝着孔蔓生咆哮：“你要是把我女朋友摔下来了我一定让你不得好过。艾艾，你抓住他爬回去，我不去天使博物馆了，你快往里去。”

终于得到男友承诺的艾艾却已经没力气再往回爬了，她半个身子探在外面双手却紧紧抠住楼梯边缘，脚还不忘搭在孔蔓生身上，要是她掉下去了孔蔓生也别想活。

“不行，他会撑不住的。”徐非弋脸沉了下来，孔蔓生的姿势肉眼可见的费力，他三两步跑到塔下准备上行。

“我知道哪里有救生气垫！”金媛媛大喊。

可惜气垫只能承受六层楼以下冲击，他们少说也十三楼了，气垫根本不管用。

“放到那个楼顶上去。”金媛媛指着灰塔一侧的一栋六层高楼，“只要能放平就有一线生机。”她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冷静。

“是——平——的——”孔蔓生梗着脖子道，他脸色涨红，显见地有点脱力了，艾艾又往下滑了一寸，孔蔓生一咬牙又把她拽了回来。

支好了救生气垫，金媛媛对着孔蔓生大喊：“你把她甩过来，我们想办法接住她！”

孔蔓生深吸一口气，“你把脚松开我把你丢过去。”艾艾拒绝：“我不，万一你没丢中呢？”

“那就一起去吧。”说着孔蔓生松了手准备带着艾艾一起跳过去，艾艾尖叫着收回锁住孔蔓生的腿，孔蔓生一个抡手艾艾就飞了出去。

她稳稳地弹在了气垫上，只可惜是气垫是竖着面向她的。“啊啊啊啊——”艾艾一路尖啸着被气垫弹开坠下六层楼去。

“噗”一声沉闷的重物坠落到气垫上的声响，艾艾落到了另一个稍小一些的气垫上，这是金媛媛准备的第二重保障。

见人平安无事孔蔓生几乎跌坐在楼梯上，他缓了缓，慢慢从灰塔上退了下来。所有人都长舒了口气，艾艾埋怨了男友一会儿两人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给。”徐非弋递上了孔蔓生的外套，“你的脸？”

孔蔓生摸了摸微隆的左脸颊，“噢，估计刚才被踹的吧。”他浑不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现实中受更重的伤也是有的。

孔蔓生闭了闭眼，刚才在救艾艾的时候脑海中回闪过好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那时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细想，现在再想回忆却也记不起来了。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只有昏暗的黄还在天空中搅动。

“你们……”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昏黄的天色，昏黄忽然就变成了刺眼的鹅黄，一刹那骤然亮起的天空让孔蔓生陷入了短暂的失明，待他找到亮光的来源，整座灰塔都被塔顶的大灯照得发白。

诚如艾艾所说，整个城市以灰塔为中心全部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再没有哪栋建筑灰陷入塔的阴影中了。

“你怎么知道塔顶有大灯？”徐非弋面色不善地睨着躺在男友怀里的艾艾，奇子不满他的口气，“你说话客气点，你没看到她吓到……”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灰塔就是整座城的灯塔？”他不理会奇子，直逼着艾艾。

艾艾被他的目光烫得一缩，瓮声瓮气地说：“都、都是城里的人说的。”

“谁？”

“我哪里记得，我现在吓得要死，你还这么凶！”艾艾也生气了，她站起来拉着奇子，“我们走，回去休息，反正晚上什么也干不了了。”说完他们撞开倪狻和汤雅芙头也不回地溜了。

徐非弋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被轻羽一样的睫毛覆盖的眼睛没有半点情绪地眯了眯。

“刚问过了，这灯不是天天都开，至于什么时候开也没规定，可能是随机的。”金媛媛从一栋临近的房子走来。

孔蔓生：“又是表世界和里世界吗？”

“很显然不是，现在已经夜晚了你不还站在外面。”徐非弋道。

远处围观的群众散去，只有潘自珍和王宛枝还在等他们，“其他人都自己找住处去了，这里没有旅馆，我们好像只能借宿。”王宛枝说道。

“那就去巴特酒馆吧，那里24小时营业，似乎不受灰塔日晷的限制。”金媛媛指着与水晶馆相反方向的一处巷子，那是刚才他们去找奇子的时候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