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到倪狻在说什么，但从倪狻冷漠开合的唇和包甜甜一分分白下去的脸上，孔蔓生隐隐猜到了什么。

触觉正在慢慢恢复，那种令人空虚到胆寒的飘无感逐渐被驱散，孔蔓生感觉到力量正在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他试图重新站起来，失重的感觉终于慢慢褪去。原来他们所有人都失去了五感，只有包甜甜例外。

他终于想起来了栗子糖副本的违和感在哪里，游戏通关的关键在于证明没有鬼怪和所谓的山神，棉纺厂的一系列异状都是人为造成的，可那一夜三人夜探工厂分明就见到了无脸女怪，现在更是有被山神复活的泥人存在。

如果说这是一道证明题的话，由已知的条件根本无法推导出他们想要的结果，题本身就是错的。结论只有一个，他们所处的世界并非是真实的世界，所有玩家都陷入了集体癔症，或者说，都陷入了某个人的幻想之中。

“真失去触觉的话，应该连最简单的行走都做不到吧？可我们在游戏中的行动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单纯的失去了触摸的感觉。”倪狻道，“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表示有的人对于失去触觉的判定仅限于手感，这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样子。”包甜甜抿抿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倪狻听不见，但也知道他能读懂唇语。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通关攻略离开游戏，不是吗。”包甜甜故作平静地道。

倪狻：“这应该要问你吧。”

包甜甜：“这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我睁开眼就在这儿。”这一次她十分坦诚，真的没有再隐瞒半分。

倪狻皱眉，但见包甜甜没有任何退缩，也只能相信了她的话。柳宿莘正想比手势，身边的皇明越却突然凌空一抓，反手扣住了空气，等到孔蔓生再定睛一看时，他弯曲的手指之下竟然扣住了一只带着实验手套的手，顺着手臂上去，一张惊恐的科研人员的脸凭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蓦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令所有人呼吸一滞，孔蔓生下意识看向四周，难道说在他们还摸不清游戏套路的时候，这些看不见的空间中一直有人在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不可能，不可能啊！你们明明还没有恢复感知，只能通过简单的意识交流。”研究员不敢相信，但捉住他手的男人扣得十分紧，通过腕部传递上来的轻微痛楚实实在在提醒着他自己确实被这个男人给抓到了。

“出口在哪儿？”皇明越表情平淡得仿佛早上起床后就应该去刷牙洗脸一样，没有任何波澜。

“我不知……啊。”大概是手上的力度加重，研究员痛得惨叫一声，慌忙指着一旁空白的墙面，“这里。”他话音刚落墙上就出现了一道被光割开的口子，熟悉的通关出口蓦然出现。

“还可以这样？”孔蔓生大开眼界，原来直接威胁NPC也能达到获取通关攻略的效果，他看向皇明越，“老皇你这也……”但很快他就问不出来了。

眼前的人让他有些陌生，如果说之前那个蹲在地上歇脚还会跟他说“小孔哥你是个好人”的皇明越是他熟悉的同伴，那么现在这个在他面前的人只是一个跟皇明越拥有同样面容的陌生人。

皇明越的脸孔依旧淡定从容，不同的是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射出的光却如同从高维跨越到低维的神明，正不悲不喜地看着一只为朝生夕死而不断挣扎的蟪蛄。他明明正在看着被他扣住的研究员，但孔蔓生却莫名觉得，他的眼里不存在任何人。

疏离的冷漠凭空在他和皇明越之间拉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孔蔓生一抖，突然理解了断层第一的榜首和普通玩家之间到底有着怎样不可逾越的鸿沟。

“走吧。”皇明越点了点着出口，虽然距离真正了解这个游戏副本不过短短五分钟，但这并不妨碍他顺利通关。

一群人鱼贯而出，系统十分配合地响起：“恭喜玩家皇明越、秦乘鲤、倪狻、柳宿莘、孔蔓生、包甜甜通关规则游戏《感官实验室》，游戏评级★☆，铃兰发放中，请领取奖励卡后自行查看。”

收到通关消息的刹那无数画面争先恐后涌入了孔蔓生的脑海，他们六人进入《感官实验室》之后就被研究人员分别绑在了各自的实验台上，孔蔓生的编号是实验对象六，而他在所有的实验中也被称为六号。

实验室的主导人是一位四十岁左右名叫伯特莱姆的科学家，一生疯狂地致力于研究人体感官的秘密，而他们则是伯特莱姆博士“请”来的志愿者。

当传感器贴在额头的瞬间，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便透过薄薄的床单从冰冷的实验上浸透了孔蔓生的全身，第一天六个人还能尽量有说有笑试图通过与自己对话来打发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人的症状越来越诡异。

记忆力减退阅的同时读能力也极速下降，到了第三天，有人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手舞足蹈，脸上还挂着恐怖的笑容，而也正是这一天，六个人第一次发现了游戏的规则。

1.五感剥夺的顺序就是行动的顺序。

2.后剥夺的感官强于先剥夺的感官。

实验进行到第六天时，所有人便都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检测器上跳跃的绿线却显示他们的脑电脑异常活跃。

伯特莱姆兴奋地摩拳擦掌，这种不正常的波动完全不属于普通人类大脑应有的反应，除非他的研究真正进行到了预期的程度——六个人各自在通感的意识中，已经创造出了全新的世界。

博士兴致勃勃，吩咐研究人员看守整个实验室，每天蝌蚪一样大小的数据在屏幕上反复跳动，记录下了孔蔓生六人脑电波的无序波动。

而到了第九天，一直混乱的数据蓦地平静下来，研究员还以为是机器出了问题，就在他们准备检修所有设备时试验台上的六个插满管子的实验对象突然联手反抗，孔蔓生几人的意识出现开始清醒的趋势，他们掀掉了身上的监测器，抓住了看守他们的研究员。

“所以说如果我们发现不了栗子糖其实是意识层面的世界，是不是就永远被困在意识里了？”柳宿莘后怕地拍拍心口，直到皇明越抓住研究员之前，他们都仍然处在意识对话的层面。

皇明越蹲在地上抠脚，他又恢复到了熟悉的懒怠模样，磨磨蹭蹭不想起来，仿佛刚才快准狠出手的人只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而已。要不是天穹还有那么一两个人一直在外面等着他，他当真可以一动不动蹲上一整天。

“我X！全胜局？！”远处有不少人在嘶吼和叫骂。

“皇、皇哥，回去吧，部长还在等你呢。”来人小心翼翼地说，皇明越掀掀眼皮叹了口气，“走吧。”

“老皇，”孔蔓生叫住他，“你……最多得到过多少朵铃兰？”

皇明越挠挠头，“大约8000左右吧？”

“那你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孔蔓生直直地问了出来，吓得两名天穹成员差点当场心梗，连本来正准备离去的秦乘鲤也停了下来。

皇明越看着孔蔓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悠悠开口：“因为后面就被限制参加了。”他斜着眼向上想了想，确定地点点头，“而且后来也七七八八都散尽了，嗯，就是这样。”

在此之前孔蔓生对皇明越的能力到底有多强没有任何具象化的概念，除了那张高高悬起的个人榜——直至见识到他恐怖的直觉。

连皇明越都无法通关，那么这个游戏真的有人能顺利通关吗？

秦乘鲤走过来拍了拍孔蔓生的肩膀，“合作愉快，希望以后还能在游戏中再遇见你。”他知道孔蔓生在想什么，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想过，但除了相信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莘姐。”有人从背后叫住他们，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孔蔓生回头，竟然是李飞。他身后跟着那个高挑的身影，正双手插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恭喜你通关本轮游戏。”

见到孔蔓生李飞怔了一怔，他有些无措地回望徐非弋，不敢直视孔蔓生的眼睛。李飞微微偏过头，试图用鸭舌帽遮盖住上半张脸，要是知道孔蔓生也跟柳宿莘在一个游戏副本的话，他说什么也不来了。

“小飞？你加入了徐非弋的俱乐部？”孔蔓生走上前，李飞尴尬地抬起头，“啊，是的。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们……”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孔蔓生一把摁住，“太好了，虽然你们部长绿茶味重了点，但是跟着他你的安全应该也会有保证的吧。”

李飞瞪大眼睛：“你、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孔蔓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第一梯队的十二个俱乐部是所有玩家梦寐以求的归宿，尤其对于新人而言依附大树远远好过单打独斗。

生活不是写小说，不是人人都能当主角，他们这些散客低玩大多数最终结局惨烈，有些人甚至会为了一个加入俱乐部的名额而算计曾经的队友，毕竟“活下去”这三个字有多么诱人被算计的下场就有多么惨烈。

李飞和孔蔓生一起从《黑色向日葵》中存活，但徐非弋却只选择了自己，再与孔蔓生见面时，李飞已经没办法再以一个懵懂学生的心态面对他了。

然而孔蔓生毫不在意，甚至在孔蔓生对规则游戏仅有的了解中，李飞选择加入Interstellar Rose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李飞呆呆地看着他，孔蔓生笑容纯净眼神真诚，看不出一点伪装的痕迹。

“部长，小孔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柳宿莘赶紧说道，李飞也跟着猛点头，“是啊部长，要不我们也给小孔哥发一张名片吧。”

“不巧了，我今天没带名片。”徐非弋摊开手很无奈的样子。

“不是啊，你不是……”

“我累了我想回去了，咱们走吧。”李飞还想说什么被柳宿莘截住，“走吧，其他人还等着我们呢。”话在李飞嘴边转了三圈也没能说出，最终他只能垂着头跟在柳宿莘后面离开。

“那么，后会有期了。”徐非弋也摆摆手，笑意盈盈地同孔蔓生道别。

“小孔哥，你认识莘姐的老大啊？”包甜甜就是再不会看颜色也咂摸出味儿来了，孔蔓生道：“是啊，我们一起经历过两个游戏。”

“那他还……”哪怕眼睛长在膝盖上都看得出来，徐非弋这是拒绝孔蔓生加入他们Interstellar Rose。

看着徐非弋三人远去的背影，孔蔓生的羡慕浓得几乎要流出眼眶，他由衷地感慨到：“有个俱乐部可真好啊，就像在这个冰冷的游戏中有了可以休息的安全区一样。”

“小孔哥你别太难受，其实我们自己也……”

“你说得对，既然他们都有俱乐部，为什么我们不自己成立一个呢？”

“啊？”

首例感官剥夺实验——麦吉尔实验

1954年，心理学家贝克斯顿(W.H.Bexton、赫伦(W Heron)和斯科特(T.H.Seott)等在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进行了该实验，以研究感官剥夺后人的心理状态。

感兴趣的可以网上搜索一下，总之，看上去不是什么很愉快的经历。感官剥夺后人的心理和生理都会发生变化，并且这种影响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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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栗子糖（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