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放下酒杯，抬头平静地凝视着她，打断她的话：“你还是不要叫我姐姐。听起来不怎么让人舒服。”

这还真不是她硬怼。

修仙者淡泊尘世亲缘，彼此相称多用道号，俗世游历多用字，最亲切的称呼不过一声师姐。

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叫苏长老了。

配上苏洛阴阳怪气的声音，姐姐长姐姐短的，她总有种自己身处帝王后宫看妃子百蜂戏花的错觉。

“姐姐说笑了。”

苏洛优雅地举着酒盏，离着对方极尽，压低声音，完全没管苏念的一脸面瘫，开始自我表演：“姐姐现在应该很痛恨吧，恨我抢走了厉明渊，抢走了你的一切。”

完全没说话的苏念：……？

她抬了抬眼，对方眼中一派的兴奋和快感。

苏念唇角抽搐了一下。

她是不是有什么大……

算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苏洛半天没见苏念有任何动作，视线总算回归，却正好看到她平静到诡异的怜悯眼神，面色一僵。

——这是什么表情？？

难道她不应该满脸痛苦，焦躁，怨恨吗？

“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那清高的表情遮掩不住你悲伤的内心。”

她悲伤个屁。

她又懂了？

苏念又崩不住了，看着眼前的戏精差点笑出声。

“姐姐……”苏洛凑上前，满怀恶意地一笑。

忽然间，苏念只听得惊呼一声，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苏洛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向后倾倒。

坐在座位上在努力绷住别笑的苏念：……

苏洛在空中划过一道让人咂舌的曲线，头往后一仰，甚至莫名跌出了蝴蝶飘舞一样的美感。

系统惊了，苏念也惊了。

说真的，她还真没想到。

对方能用……这么幽默的手法来陷害她。

可是。

偏偏这么感人的虚假演技还就是有人信。

“苏念那女人又在作什么妖……”

苏念面无表情。

哦，天道出事了哦。

要不然真的挺难解释为什么这群人集体失智。

苏念满脸复杂地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种近乎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身影一闪，抬手稳稳扶住苏洛。

落在苏念怀里的苏洛也惊了。

两人挨得极近，本来应当适时路过的‘朋友’看着苏念苏洛就这么抱在一起，准备呼救的话吞了半截又咽了回去，在场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苏洛反应过来，推了苏念一把，“放开我！”

然而，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推不动自己这个姐姐。

有声音在她耳畔嘲笑：“人摔跤的时候，是不会这么慢的。”

不顾她作何表情，苏念抬头，正好看到听见呼声匆匆赶来的厉明渊，轻声一笑，随手将人送入对方怀里。

“平地摔可不容易，下次可得看紧些。”

苏念觉得，作为原主记忆里遇事果决，明辨是非的总裁，这么浮夸的演技，厉明渊还是不瞎的。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她是真的不想插手这三人之间的事情，实有失为仙者风度。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苏念头也不回地往就往楼上走。

然而，她还是高估厉明渊了。

系统不合时宜地出声，打破这份逼格：‘前辈，厉明渊悔恨值降低五点。现在为-5点悔恨值。’

顿了顿，小系统人麻了：‘又变回负值了呢。’

……

……

哦，他真的瞎。

“站住！”

见苏念要走，怀中人脸色越加苍白，像是秋风残败的枯叶，厉明渊心生一怒，厉声叱责道：“是你推的洛儿？”

苏洛细若蚊声的声音弱弱传来，伴着脆弱的咳嗽声传来：“明渊哥哥…姐姐没错，都是我的错。”

苏念心中被问号填满。

先不说真摔假摔，摔倒和咳嗽有什么关系？

“苏念！你知不知道，你妹妹现在怀有五个月身孕！”

被莫名其妙当众戴绿帽的苏念：……

这合理吗？

五个月，腹部还是平的。

可以啊。

怎么做到的，她研究一下，没准还能配个药帮助凡人孕妇避免痛苦。

吃到惊天大瓜的群众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苏念心中捂了脸。

在场也是凡人中有名望的人物，真就信了？

这合理吗？

几十年的尔虞我诈和商场混圈名媛交际，都是傻子吗？

不说别的。‘苏念’会在这么大庭广众下推人？

先前到场的几位大佬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人物十来多个，见到这边的异状，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我还真不知道。”苏念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摊手：“何况，我真要推她，又何必再接她？”

随即，不等厉明渊说话，她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反正无论怎样，错的是我就对了。”

“麻烦您自己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情的合理性。我还是要一点面子的，告辞。”

说完，苏念彻底头也不会得往上走。

反正她再留下来也没啥用，不如让厉明渊用他号称商业天才的脑子好好思考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明渊刚想说什么回敬苏念，只见苏洛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发急促，最后脑袋一歪，晕厥过去。

“医生！快叫救护车！”

一片兵荒马乱。

晚会被人扫了兴，苏念瞧着下方一片骚乱，眉峰轻轻聚起，灵力凝聚识海之中，寻找到隐匿其中的系统。

‘这不对。’

远处车鸣笛声此起彼伏，紧跟而去的，还有厉明渊那辆加长版宾利，苏念垂下眸，语气淡然：‘那么漏洞百出的演技，苏洛不是能骗过厉明渊的人。’

系统装死。

‘想和我说是被情绪迷了眼睛？但其他人又怎么解释。’

她靠在阳台栏杆之上，单手撑着下颔，自顾自地一点点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是苏洛身上有什么能力，还是说厉明渊……’

系统继续装死。

苏念被它这个反应气笑了：“怎么，不说话？”

系统忽然感到后背一凉。

灵力化丝成网，如一道闪电就要捆住识海里漂浮的那个小纸人，身后房间的木门却突然被人吱嘎一声推开。

“原来你在这里啊。”

感受束缚灵力陡然一松的系统瞬间将自己隐藏在识海之中。

慕昭言神情温润如常，西服熨烫平整，一双白色手套，右侧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别着一只娇嫩的白色玫瑰，笑容可掬。

只是手套上，似乎有一道不显眼的灰色痕迹，像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苏念的五感过人，问到了一点淡到极致的硝烟的味道。

“你手怎么了。”

方才可不见他戴手套。

“啊，忘摘了。”慕昭言应答如流，将手套摘了下来，丢给了身后的一个秘书样的人物，又让对方出去。

阳台重新安静下来。

苏念皱眉，只听对方很惋惜道：“母亲本来想见见你，不过厉明渊闹了这一出事情，她也没有心思了。”

见苏念在阳台边缘走神，慕昭言阖上门，看向下方：“是在担心你的妹妹吗？我这边有很多不错的专家医生，需要的话……”

“不用。”苏念拒绝的果断，“她没有事。”

“是吗。”慕昭言也没生气，拉了椅子坐在她旁边。

弦月姣好正挂当空，月明星稀下。

苏念收回灵力，决定暂时放过系统，瞧了他一眼，却看见他盯着天上的星星难得有些发愣。

“你去做……”她下意识问了半句，却及时住口，“算了。”

她对凡人的恩怨情仇没有兴趣。

慕昭言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很久之后才道：“我从前还以为，她是关心我的。”

“母亲？”

“不是。”慕昭言笑了下，“应该是小姨。”

“慕随风爱上了我母亲的妹妹。”他像是提起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情，“于是放弃了母亲和我，我也放弃了他，这很公平。”

苏念没有说话。

“都是要向看的。”慕昭言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下方救护车呼啸而去，一场好端端的宴会以闹剧告终，慕昭言却完全没有可惜的意思，笑容依旧阳光开朗。

“总之，你又在想什么？”他将话题扯回来，似乎还是那个温和的青年，“需要帮忙吗？我们是朋友，对吧。”

苏念不置可否，微微皱眉，但还是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只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

白净手指指着下方飞驰而去的厉明渊的轿车，苏念来了句：“总裁，这么好当的。”

慕昭言立刻反应过来她说得是什么意思，突然笑出了声：“这些年厉明渊做事风格，确实变了不少。”

止住笑，他话里带着惋惜：“比起以前的雷厉风行，他现在就像个傻子。”

苏念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话听了进去，心中的那丝诡异感越来越深。

“对了，慕昭言。”

苏念将自己心里那些古怪的感觉压下，抬头凝视着对方，语气带着些许凝重：“好像……还真要托你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我这里有全国最好的侦探。”慕昭言大方推销着自己的下属，“保准几天就能出结果。以及，叫我昭言就好。”

……

回到别墅，苏念布下结界，果断将寄宿识海的系统拉出来，看着对方，语气毫无波澜。

‘给我个解释。我没兴趣和你们兜圈子。’

系统飘在空中瑟瑟发抖。

“任务完成，到底会发生什么。”

苏念没有开灯，房间里只有一颗小光团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周围简约的家具，若是有人经过，怕会觉得闹鬼。

盯着面前漂浮的系统，苏念语气放缓，勾起一个和善的笑容，端得是一个讲道理的好人。

“你们救了我一命总归不假，这样吊着总不是事情。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是道义之内，我必全力相助。”

但有违她的道义，便是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她语气温温然，身后万虚剑影一晃而过。

系统大骇：“前辈，前辈，你听我解释啊！”

“我在听。”

“……”

苏念边说边挥手，灵力所织成的剑影将小光团团困住，“说吧。”

系统：……

然而，这件事情，他还真不能解释。

苏念看出它的为难，大手一挥：“我给你时间，你可以和你的主上好好商量。”

“是是是。”闻言，光团迅速黯淡下来。

不稍片刻，一炷香时间都不到，又恢复原先的光泽。

“有结果了？”

苏念不紧不慢地问道，只是手里束缚光团的剑网越发紧了些。

室内光芒迅速黯淡下来：“主上说，无可奉告。”

“哦？”

令人胆颤的灵压直直逼下，让人喘不过气起来。

系统心头一跳，却依旧化成纸人的模样向苏念鞠躬：“今日您就算杀灭我，主上还会派新的灵接替我的工作。”

“我们没有办法违背主上的意思。”

苏念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它。

室内一阵沉默。

半晌，苏念转过身去，如没事般开了电脑。

“那便算了。”

——想也知道，对方肯定什么都不会说。

不过，得到这个回答，也够了。

死里逃生，系统有些惊奇。

“前辈不杀我？”

“即使你神识消散，你的主上依旧会派其他器灵过来。反而浪费我本就不多的灵力。”

苏念语气慢条斯理，坐会电脑桌前，双手交叉于桌前，身姿平静如旧，只是眼底却是一片森冷寒意。

——即使她发现不对，也不打算告诉她目的吗？

从他的这位主上不屑露面开始，她就该清楚，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给予她以尊重。

所以对方在把她当作什么呢？

一头蒙着眼睛只用不断往前走帮主人做事情的磨驴？

苏念头脑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从系统回来的速度和语气来看，对方拒绝得一点儿都没犹豫。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她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厉明渊的思维确实像被什么东西影响。

天道的纰漏？

不如大胆假设一番，便是当悔恨值满了，天道恢复正常，赐予大量功德与谢礼。

功德，世间堪比神力的力量，号无所不能，无所不为。

他的主上要功德…是做什么呢？

莫非是真的被困在了哪个地方？还是说在顾忌什么东西？

苏念正思考时，手机却忽然响了。

现在可是凌晨时分，窗户外能隐隐约约看到黎明时的熹微，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打电话。

——厉明渊。

苏念瞬间明了，定然是苏洛出了什么事情。

按下接通键，对方语气冷漠如斯：“你在哪里。”

“在家。”

“苏洛需要一个肾，S市中心医院，你过来一下。”

……

……

……

系统：……震惊我妈，哦对，我没妈。

震惊我主上。

还在思考系统背后主上身份的苏念突然有点转不过弯来。

不是。

这莫非集体有大毛病吧？

于是苏念呵了一声：“不去。”

然后，她挂了电话，拉黑，坐下，闭目，调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半分钟之后，苏念入定都还没入定，手机又响了起来。

一串未接来电。

对面传来熟悉外加压抑怒意的低沉嗓音：“你居然敢挂我的电……”

啪嗒一声又被按掉。

同上一通电话操作。

还没几分钟，又响了起来。

苏念这次压根就没有接，直接将手机关了撂在一边。

天下太平。

系统带着畏惧地举手：“前辈，厉明渊悔恨值。”

“降了是吗？随意吧。”

系统诚惶诚恐道：“不……涨了，现在是5点，正式归于正数。”

“……”

……

哦豁。

什么受虐般的迷惑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