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庞富文登时愣在原地,嘴唇翕动,喉咙里却发不出半个音。

他要是不说青失卖得好,就没法解释账面上那么多“青失”去了哪,可“青失”卖得这么好,阙都却听都不曾听闻过,这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秦观林从严豪手中接过账本,随意翻看:“阙都人尚雅,品茶这种事情,总不该落于人后。”

“这、这……阙都卖得不好就未曾卖过了。”

“阙都卖得不好,你还敢进这么多货?”

秦观林说着抬眼扫向庞富文,这一眼看得庞富文膝盖发软。

账本目页被秦观林翻得哗哗作响,每翻动一分,庞富文的心就凉一分。

“从两年前开始,你采购青失,平均每年购入上十二万斤。若是寻常的茶,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自己也说了,这茶在最爱茶的阙都卖得可不好。”

秦观林将账本扔回严豪怀里,一声轻响,吓得庞富文跪倒在地。

秦观林朝着庞富文逼近两步:“你自己说说看,这十二万斤青失,都销到哪里去了?”

“……想来可能是这青失更符合南方人的口味?”庞富文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对!这茶要加奶加糖,南方人嗜甜,他们爱喝!”

秦观林冷笑一声:“这么说也怪,阙都不爱喝,别的都城也不爱喝?往来商客那么多,总该在阙都听到过才是。”

庞富文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赔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阙都达官贵人多,口味更刁钻些,贵人们不喜欢,下头的人便不提了,谁乐意触这霉头呢。”

“庞老爷说得是,阙都人的口味着实刁钻,这些年也有不少往来商客说东西不好卖。”

瞧见秦观林面色缓和许多,庞富文心里陡然舒了口气。

只要秦观林信了,一切都好说。

“对了,庞老爷是哪里人来着?”

庞富文笑着回答:“小的是敛州人士。”

“南方人。”秦观林笑了一声,“在阙都经商多久了?”

“两年了,不过平日都在走商,在阙都留的时间不多。”庞富文越说脸色越轻松,“掐指算来,也就在阙都待了不到三个月。”

“那不知情也算是理所应当。”秦观林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走到庞富文面前时,面上的笑意已然尽数褪|去,“阙都煮茶,也爱加骆驼奶。”

膝盖与地板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庞富文陡然跪倒在地,瞠目结舌地看着秦观林,任凭他怎么想找补,都找补不回来。

阙都人爱茶,也爱在煮茶时加奶,这种种习惯都证明如果真有“青失茶”这种东西,断然不可能在阙都毫无销路。

他刚才所言,一字一句都已经被录事官记录在案。

除非他能凭空让书案上的记录消失,否则任凭他如何狡辩,都说不清这处疏漏。

秦观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来庞老爷所言不实,还是押回去慢慢审为好。”

话音刚落,两名巡捕便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庞富文带走,后者连一个字都没有为自己辩驳。

任何辩驳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季殊荣目光落在秦观林身上,那人只是站在那就不自觉吸引了她的目光,方才与庞富文对峙时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季殊荣无端端想起这人年纪也并不大,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只是他的眼神却不似少年人那样神采飞扬,更像一滩幽深的水,似乎任何事物都无法扰动他。

这样的对峙秦观林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才能循循善诱,让庞富文在不知不觉中踏入陷阱。

她有些好奇,秦观林是如何长成今天这副模样的。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明显,秦观林一回身就和她对上了视线。

“再想什么?”那人问。

季殊荣抿了抿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秦观林轻笑一声:“那就好好学着,你兴许用得上。”末了,秦观林转身向外走去,忽地又补了一句,“用不上最好。”

庞富文被押进牢房,秦观林倒是不急着去审他,反倒是跟着季殊荣一块进了停尸间,新请来的仵作已经等了他们一盏茶的时间。

刚进停尸间季殊荣就注意到了这人,和她预想中的仵作不同,这人满脸横肉,身形威武,留着短髯,面上还有一道疤。

“这位是康泾。”秦观林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从前是当兵的,受了伤,回来后当起了屠户,我有时会请他来验尸。”

康泾起身冲季殊荣颔首示意,直奔正题:“要查哪具尸首?”

“你面前的就是。”秦观林话落,转身看向季殊荣,“你要不要先去上面等?完事了喊你。”

康泾已经走到张阿三的尸身前,戴好面巾就拿起一旁放着的刀。

季殊荣瞬间明白了秦观林的意思,接下来的场面恐怕会比较血腥。

季殊荣咽了口唾沫,退到书案前,这里离停尸台隔着两三米,坐下后视线也会被遮挡一部分,看还是看得见,只是看得不真切。

季殊荣一副乖巧模样:“我坐这就好。”

秦观林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块面巾递给季殊荣。

“多少能挡些味道。”秦观林说着又取出一块自己戴上。

季殊荣赶忙戴上,以前只觉得口罩闷热,现在她倒是巴不得这块面巾再厚一点,最好什么味道都闻不到。

只看见康泾一刀下去,季殊荣仿佛听见了水声。

直到看见棕色的液体顺着尸体的表面流到停尸台上,她才敢确信自己的耳朵没出错。

叽里咕噜的声音接连响起,隔了许久季殊荣才想起自己只是想确认张阿三身上的那两处伤口,并没有要解剖的意思,毕竟他们也没过问张阿三的家人。

“秦观林……”季殊荣话刚出口,忽地又咽了回去。

康泾皱眉看了她一眼。

秦观林听到季殊荣的声音后立刻走了过去,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样,低声道:“不必担心,报案时就已经让家属签过字,现下符合流程。”

季殊荣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刚才康泾看她那一眼像是要把她活剥了一样,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泾招来录事官,示意他将尸检结果记录在验尸格目上。

“记,死者溺水而亡,左侧前腰与右侧后腰有两处刀伤,尸体遭人损毁,贼人似是妄图掩盖刀伤,以小型尖头锐气凿烂伤口,伪作鱼群啃咬之象。”

听到这个答案,季殊荣激动地站了起来。

果然!

那伤口果然有问题!

梅娘没疯,她是真的在为张阿三的死因奔走。

严豪立刻奉上早庞富文家中找到的那柄刀,纵使刀身已经被烧得漆黑,但刀型仍旧是那个刀型。

秦观林道:“从凶嫌家中搜出此刀,劳康兄瞧瞧,这把刀是不是凶器。”

康泾接过刀翻看两下,撇了撇嘴:“这种刀常见,判断不出这刀是不是凶器。不过你既然说是凶嫌家中搜出,让他试试这刀就行。只要刀痕走势与尸体上的一样,便可定案。”

当啷一声,康泾把刀扔回案台上。

秦观林苦笑一声:“康兄久不在府衙办事,大理寺的规矩时不时地有变动,如今定案非得人证、物证俱全方可,否则就得凶嫌自己亲口承认。”

闻言,康泾眉头皱了一瞬又松开:“这些当官的没事就爱折腾人,不过这规矩倒也不算错就是。”康泾说着,将刀放下,“不管怎的,你先叫人去办。”

“把庞富文带来这,省得来回折腾。”

话音刚落,即刻有人去办。

趁着领人来的空挡,康泾仔细打量起季殊荣来。

忽然被康泾这么盯着看,季殊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是为何,被康泾这么盯着看,总有一种他在看犯人的感觉。

“这就是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康泾问。

“正是。”

“小姑娘来大理寺做什么?”康泾顿时眉头紧锁,“大理寺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来的?”

季殊荣看了看秦观林,见他没有要替自己回答的意思,便开了口:“非我想来,惹了官司,不得不来。”

康泾拧着的眉头陡然松开些,言语上却也还是不饶人:“这地方凶险,打打杀杀日夜不断,没点本事待不住。”

季殊荣一听这话就看向了一旁看戏的秦观林:“那他呢?他也不善武。”

“诶,我只是不善武,不是不会。”秦观林当即替自己辩解两句,“况且,秦某办案厉害。”

季殊荣一耸鼻子,虽不乐意,但还是加入了这场攀比。

“那我也厉害啊,占星卜卦是我强项!”

康泾闻言乐了:“那些江湖骗子也这么说。”

秦观林立刻替季殊荣说话:“康兄,她这本事的确厉害,否则还抓不着这凶嫌。”

换做别人,康泾还得掂量掂量这话的真假,但说这话的人是秦观林。

他看了看秦观林,又看向季殊荣:“那不知康某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季大人露一手?”

“你想算什么?”

“康某有一友人,身高五尺,是汉人,与康某一同当过兵,康某许久未见旧友,想知道旧友如今在哪。”

这问题不算难。

季殊荣随意捻指掐算,三次落定,掌心呈现的结果却让她不自觉抬头看向了康泾。

这可不是什么好卦象。

“秦观林,有铜钱吗?借我六枚。”

“我这有。”

康泾二话不说从钱袋里数出六枚铜钱,一字排开在季殊荣面前,等着她接下来的表演。

只见季殊荣清空笔筒,将铜钱放入,摇晃几下后将铜钱倒出,一字排开后卦象便成,看见卦象后,季殊荣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康泾笑了一声:“姑娘,算不出来也没什么,我也不会笑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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