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康泾的话听来尤其刺耳,但眼前的卦象更是灼痛了季殊荣的眼。

这样凶的卦,她还是第一次摇出来。

季殊荣沉着脸,冷笑一声:“我算不出来是我没本事,或许是我见识浅薄,不知康兄拿个死人来给我算是几个意思。”

“死人?”

连秦观林也不由得流露出些许震惊。

康泾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和他打交道的都是三教九流,这点规矩他不会不知道。

起卦算命要折福,街头的算命先生但凡碰着一例将亡之人,立刻就会收摊回家,任凭后面的人再着急,这卦也不算了。

康泾偏偏挑了这么个人来让季殊荣起卦,难怪她刚才脸色那么难看。

康泾闻言目光闪躲,不与季殊荣对视,神色略显尴尬,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没一会就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对不住你,但我也不是诚心消遣你。”

康泾没抬头,似乎不敢看她,手指扣着指甲边缘的死皮。

他叹了口气,看向秦观林,自嘲似地笑了一声:“你也晓得,我们这些当兵的,活到这个年纪,当年的那些朋友都死得差不多了。”

说着,康泾看向季殊荣:“这人特殊,他是个好手,还救过我的命。之前我也只是猜测他死了,战场嘛,有战死沙场的,自然也有死里逃生的。就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还活着。”

“这人死透了。”被康泾这么摆了一道,季殊荣的语气也不大好,“一点转圜的可能都没有。”

听到这话,康泾一点脾气都没有,嘴唇嗫嚅两下,似是想说什么话,最终又没能说出来。

停尸间里沉默片刻,康泾忽地放轻了声音问:“劳烦姑娘瞧瞧,能不能瞧出他尸骨在哪,我好捡了下葬。”

康泾忽然这么客气,季殊荣反倒有些不适应,心底里的那点气顿时烟消云散。

六枚铜钱就这么整整齐齐地在眼前摆着,卦象分明得不能再分明。

答案压在喉头,要说出口不容易。

“你别找了。”季殊荣憋出这么四个字来。

“要找的。”康泾颓唐地垂下头,“活着的时候为国卖了命,死后尸骨无存,这也太惨了些。”

季殊荣还没来得及接话,康泾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八年,我跑了十一趟边关,捡回来六具尸骨。那帮老小子的尸骨可好认了,老李腿上中了箭,老赵被炸没了脚指头,阿岩被敌军砍断了一只手……”

话还没说完,鼻头就已经酸得他说不出话。

康泾深呼吸一口气,偏过头去:“康某回来后,在大理寺办了两年差。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就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尚有埋骨处,他们也该有的。”

“你别找了。”季殊荣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找不回来了,真的找不回来了。”

季殊荣一抬头就迎上康泾疑惑的目光,他无论如何都想要个答案。

“他是不是在一次敌袭后就没了踪迹?”季殊荣问。

“对,敌军半夜来袭,他被敌人擒了,之后就没了消息。”说起这些事情,康泾的眉头不自觉拧起,“但就算是被杀了,也该有个尸骨吧?”

季殊荣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震变坤,尸骨如震落的碎石与大地融为一体。

片刻,季殊荣缓缓道:“……你要真想找,从那个战场带一抔土回来吧。”

康泾顿时恍然大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难怪她说不出口,原来是这个意思。

停尸间里的氛围忽地变得凝重起来,好在严豪带着庞富文从上面下来,三人心口不宣地略过这件事。

“大人,庞富文带到。”

一会功夫不见,庞富文面色如土,见了秦观林都懒得搭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观林拾起一旁的刀递了过去,还十分贴心地将刀刃对着自己。

他倒是不怕,就算庞富文真有那个胆子,他也有这个信心在庞富文夺刀的时候将刀夺下。

“严豪,找块猪肉来。”

听到这话严豪眼睛一亮,咧着嘴乐着就去了。

这猪肉用完肯定不能浪费,晚上定然是要加餐的。

不多时严豪就寻来猪肉,固定在木桩上,方便刺入。

看着眼前足足有二十斤的猪肉,秦观林无可奈何地看了严豪一眼,这小子指不定跟厨子又说了什么好话,否则哪能给这么大一块肉给他。

秦观林朝着庞富文示意:“捅两刀。”

“啊?”庞富文不解。

严豪眉头一皱:“让你捅你就捅,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庞富文拿着刀,双眼茫然。

秦观林走上前去,揽过他的肩膀:“庞老爷在牢里待得可还舒服?”

庞富文一愣,慢慢点了点头。

从把他关进去到现在,没问他话,也没用刑,吃喝都供应着,虽然比不上他平日吃的好,但好歹也不是馊饭馊菜,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

“那就配合些,你要是不配合,我也可以叫你尝尝大理寺的章程,保证让你不虚此行。”

秦观林说罢,手在庞富文肩头上这么一拍,吓得他一刀刺了出去!

秦观林观察着康泾的脸色,后者没点头也没摇头,看来是还不够。

“多刺几刀。”

庞富文立刻照着秦观林的话做,右手正手拿刀,照着猪肉接连捅了好几下,身上都微微有些发汗了。

“换左手。”康泾忽然发话。

庞富文立即看向身旁的秦观林,后者一挑眉:“看我做什么?照做就是了。”

庞富文猛地打了个寒颤,刀拿在手里像块烫手山芋,犹豫了好半晌才换到左手去。

只这么一会的功夫,康泾心底里已经认定是庞富文,可按照大理寺的章程,这还不行。

换到左手刚捅了没两刀,康泾就喊了停。

每个人用刀的习惯都差不多,加上案发时的地点,还有凶手和受害人之间的身高差,各种原因都会导致刀刺后留下的伤口形状不一,走势也大不相同。

如果有谁持刀在同样的高度,伤口走势相同程度能有八|九成,那十有八|九这个人就是凶手。

庞富文茫然地来,茫然地走,握过刀的手还在抖。

没事的,贵人说了他死不了。

等到庞富文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康泾才走上前去。

刚伸手准备看看刀伤的走势,秦观林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

“脏,这肉我们还得吃。”

康泾一撇嘴,都已经拿下来了,也干净不到哪去。

这话他没敢说出口,秦观林是不善武,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严豪挺能打的。

两年前他们打了个平手,现在可就不好说了。

“扒开看看。”

秦观林没动,他刚才碰了康泾的手,他的手也脏了。

一旁的严豪上手扒开了猪肉的裂口,右手刺的看了两个康泾就作罢,左手刺的只看了一个康泾就说可以了。

这是出结果了。

“是他吗?”

“是他。”康泾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该留的记录都给你们留了,人证这事我帮不了忙。若是没人指证,这案子怕是得不了了之。”

“为什么?”季殊荣不明白,“凶器有了,伤痕也符合他的习惯,动机也有,凭什么这案子得不了了之?”

康泾被她这话逗乐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是盐商吗?”

季殊荣迟疑地点了两下头,又摇了摇头。

她理解的,恐怕不是康泾想说的。

“盐,只有一种盐能正大光明地在市场上卖,那就是官盐!”康泾收拾好东西,把工具箱往肩上一背,“有钱可拿不到行商许可,得有关系!懂了吗?人家背后有人。”

“这要是个寻常百姓,光这点东西就能定他的罪,但你们抓的这是个盐商,要想定罪,人证物证缺一不可,罪名小了也不行。”康泾说着叹了口气,“大理寺水深着呢,小姑娘能别趟就别趟,走了。”

康泾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停尸间,留下秦观林和季殊荣两人继续面对这个难题。

唯一一个可能目睹庞富文杀人了的,就是当晚的更夫。

但秦观林也说过了,那人那晚回去之后就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一副怕惹事的模样。

要想让他出来作证,难如登天。

季殊荣还在苦恼,秦观林已经吩咐人把张阿三的尸体收敛干净。

“走吧,先去吃饭。”

听到这话季殊荣才猛地回过神来,肚子里的饥饿感顿时上涌。

“现在什么时辰了?”季殊荣问。

“午时了。”严豪抢答,“真不容易,今天居然还能准点吃上饭!季大人快些,那些狼崽子可不留食,去晚了就没饭了!”

听着严豪这话,季殊荣不由得笑了出来,脚步加快朝他们走去。

“来了来了。”

大理寺的食堂菜式还不错,一荤两素,但到底时代不同,味道一般。

不过不用自己动手,季殊荣还是吃得很欢。

直到秦观林端着一碟子烤肉过来,一桌子人眼都看直了,那香气连季殊荣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土黄色的陶盘里烤肉堆成了小山,半个巴掌大小的肉片烤得表面金黄,撒上盐粒和辣椒面,焦香味混杂着盐粒的鲜香闻得人口水直流。

“为什么我们没有?”季殊荣忍不住问。

严豪唉声叹气地看着那碟肉:“这是五品上才有的待遇,季大人你再努力努力,过两年也能吃上。”

秦观林无奈地笑了笑,把碟子往季殊荣和严豪中间一放:“吃吧。”

两人二话不说,夹起一块肉就往嘴里送。

一口下去,表皮焦香四溢,内里还满是汁水。

“香!这厨子真会做,梅花肉就该是直接烤了撒点盐就吃!多加的作料都是暴殄天物!”

季殊荣吃得正香,听到严豪这话忽然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秦观林问:“在想什么?肉都不吃了。”

季殊荣赶忙把嘴里的肉嚼了咽下去:“我在想,是梅娘告诉我张阿三身上有刀伤,但她是怎么知道的?码头的脚夫没人提过那晚见过她,张阿三回去前就死了,她从哪知道张阿三是被人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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