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停尸间里灯光虽昏暗,可只是看两处伤口而已,不至于看不清。

季殊荣皱着眉,刚想伸手去碰,一旁的巡捕立刻拦住她。

“大人,脏。”巡捕眉头蹙起,“您要是想验尸,可以叫仵作来。这等下贱活计,不必您亲自动手。”

触碰,甚至是用工具剖开尸体被视作不吉利,仵作这样的工作,往往也只有贱民才会来做。

他们将自己看到的情况汇报给验尸官,验尸官再根据自己所学,将判断的结果写在验尸格目上。

如此,就算是完成了验尸的全部工序。

季殊荣叹了口气,只是查看两处伤口,她不想太兴师动众。

“不用,提盏灯来。”

“是。”

巡捕很快按照季殊荣的话提来一盏灯,灯光不亮,但照亮面前的区域绰绰有余。

两处地方都是一样的痕迹,一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一样,只留下了不规则的伤口,更深的地方已经腐烂,看不清是否有刀伤。

季殊荣找来工具,不死心地又把伤口翻开看了又看,最终只能放弃。

“这里不需要人了,辛苦了。”

“不辛苦,大人客气了。”

送走巡捕,季殊荣转身回到书案前,翻阅起验尸格目。

还好秦观林走之前就把张阿三的验尸格目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季殊荣都不用找,一眼就能看见。

验尸格目上的内容记载得还算是比较清晰,张阿三死在三月廿七那日子时二刻,打捞上来时尸身已经不完整,面部及身体其他部位都有被啃咬过的痕迹,验尸官认为是鱼群啃咬所致。

验尸格目上通篇未提及张阿三身上是否有什么伤痕,只说是喝了酒。

若是验尸格目所书句句属实,那张阿三身上便无从下手了。

验尸格目上再找不出什么线索,季殊荣坐在书案前思索半晌也未能理出个头绪来。

她手指翻飞,验了又验。

卦象从不出错,出错的只有人。

既然如此,那么此案的凶手定然是庞富文。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季殊荣一面想着这个问题,目光渐渐落在张阿三的尸身上,一个念头逐渐在她脑中浮现。

若是……验尸格目上所言不实呢?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季殊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说不出的恐惧。

仵作只负责查验,最终出具结果的却是验尸官。

如果连验尸官都被收买,那庞富文身后说不定还有其他势力。

更要紧的是,验尸官可以被收买,大理寺卿就未必不能。

如今的大理寺,怕是已经漏得和筛子一样了。

季殊荣在停尸间待到天色昏暗才起身离开,如果真是她所想的那样,这案子查与不查,似乎毫无差别。

天色昏沉,巡捕递了盏灯,一路走到官廨,她这一个院落里只有她一个人,整个院落昏暗无光,而远处却泛着亮光。

浓厚的孤独感将季殊荣整个人包裹,她仿佛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她的生活已经不似从前了。

推门进屋,屋子已经被人收拾整齐,连带着她在司天监的行李也一并被收拾了过来,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挑不出一点毛病。

关了门,季殊荣和衣躺在床上,望着架子床的顶,思绪重如千斤,带着她最后一缕清醒的神志向梦乡坠去,周围的吵闹与她无关。

夜色渐深,相隔不远的院子里传来婴孩哭闹的声音,已然入睡的季殊荣对此毫无知觉。

深沉夜色中,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在院子中央,来人一身黑衣,可进了院子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他看向四周,四下静悄悄一片,不像是有布防的样子。

他在这院落从晌午一直蹲到日落,除了来送行李的婢女,还有夜深才归的季殊荣,就不见第二人。

可在码头上,秦观林分明是察觉了。

难不成……秦观林并不在意季殊荣的死活?

思索间,人已经踏上屋前的台阶。

这倒是个合理解释。

依他手头的情报,这季殊荣孤女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了吕相青眼,被调到大理寺来。

偏偏大理寺不养闲人,秦观林大约也不想搭理她。

也是难为了吕相想保她,但秦观林可不领会这份意思。

左右查看一圈,确认无人后,那人直奔正房。

门吱呀一声推开,床上的人似是毫无察觉,寒光掠过刀刃,一刀朝床上那人扎去!

刀刃还未触及什么,床上的人却忽然翻身而起,一脚踢开刺客手里的刀!

“铮——!!”

随着被踢翻的刀发出一声铮鸣,刺客这才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竟然是秦观林!

刺客转身就逃,秦观林也不去追,躲在床榻里侧的季殊荣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秦观林没来,现在她怕是已经死在那人的刀下了。

季殊荣看向一旁毫无举动的秦观林,问:“不去追吗?”

秦观林语气淡淡:“我不善武,去了也打不过,交给严豪便好。”

只听外面传来几声打斗声,而后便是严豪的声音。

“大人,这厮服毒死了!”

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般,秦观林翻身下床,叮嘱季殊荣穿好外衣再出来,而后就起身出门去查看那刺客的情况。

季殊荣连忙披上外衣跟着秦观林出了正房,刚踏出房门就看见刚才那个刺客此刻正躺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

严豪扯下刺客面上的面巾,而后抬头看向秦观林,摇了摇头。

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嘴里又藏了药,严豪翻遍了他身上也没有找到一处能证明他身份的物件。

刺客死前脸上的表情仍然是不敢置信,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灵台郎,居然能让秦观林亲自在这守着。

哦,她现在已然是大理寺丞了。

“只有一个?”秦观林问。

严豪回答:“从晌午到现在,就他一个刺客。”

秦观林漫不经心地用脚尖撩起刺客的衣摆,衣料在月光下泛着光泽,不是普通的粗布麻衣。

这话倒是说得不精准,能穿这样一身黑色,料想也不是随便寻来的刺客,光着一身衣料就值不少银子。

“把他扔到停尸间去。”

秦观林吩咐一声,严豪立刻照办。

这刺客身上应当还有别的线索,只是当着季殊荣的面,他们也不好直接把一个男人扒干净了。

季殊荣看着地上的男人,目光复杂。

此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秦观林没来,就算她刚才侥幸活下来了,现在怕也是一步都挪不动。

她哑着嗓子问:“秦大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秦观林回头看她:“送行李的时候就来了。找了个个高的婢女藏在箱子里,我将箱子送入你的房间,然后和婢女换了身份。”秦观林说着略带歉意地冲季殊荣颔首,“未能事先告知,不过不必担心,这官廨里住的人,嘴都严。这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秦观林就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并做好了一应安排。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去睡一觉。

可心底里的恐惧不允许她这样做。

“你什么时候知道有人要杀我?”

秦观林瞥她一眼,眼神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从你踏进大理寺的第一刻。”

“那又是何时察觉有刺客?”

“在码头。”

季殊荣心中一紧,居然那个时候就有人跟着他们了吗?

“秦大人。”季殊荣的声音有点抖,“我现在想走还来得及吗?”

这话刚问出口,季殊荣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刺客的尸体就摆在他们眼前,不出一炷香那边就会知道出了问题,最多半个时辰他们就会知道刺杀失败了。

这个时候她要是敢走,不出两日,必定横尸野外。

秦观林也只是看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忽然道:“孙账房有问题,验尸格目上写张阿三死于三月廿七那日子时二刻,孙账房却说那日子时五刻他见过张阿三。”

秦观林看她一眼,有些意外,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这一点我已经问过孙账房还有码头的脚夫,孙账房再三赌咒说他的确在子时五刻瞧见过张阿三,脚夫们也说看见了,只是不晓得是什么时候。”

“还是不对。”季殊荣再次提出另一处疑问,“孙账房说,他看见张阿三时,更夫刚敲过三更天,若他的确在子时五刻见过张阿三,那他应该会说,看见张阿三后不久,更夫就敲了四更天。”

相近的时间更能证明他所言非虚,选择一个隔了几炷香的三更天,不像是常人所为。

思索着这些,紧张的心似乎能稍微平静些。

秦观林却看着季殊荣,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你在发抖。”

秦观林的话像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季殊荣低头看向自己攥着外衣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攥紧,手正在以微小的幅度抖动。

不,不仅仅是她的手,她是全身都在抖,甚至还出了一身虚汗。

“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秦观林说着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又回身看她,“严豪住你斜对面的那个院子,有事大声唤他。”

“那你呢?”

季殊荣下意识追了一步上去,在秦观林回身的时候,又下意识地退了回去。

秦观林见她慌乱,不由得笑了一声:“我不善武,寻我没用。”

说罢,秦观林从腰间取下自己的匕首递给季殊荣。

“旁人是靠不住的,严豪也不是每次都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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