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你会面后,我边杀猪,边心想怎么去绮渊楼打探消息。
哎小朱呀,我实在是为难啊,一方面是我可是守男德的好男人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一方面是这温柔乡实乃销金窟啊。
我听说普通的青楼就要二十两白银,去一趟这绮渊楼要打底花费五十两白银,这都抵得上我一个月的收入了。
即便你才给去拿了些银子,这也实在是有点肉疼。
于是我心想,如果在打烊前再比平常多卖四只猪,我就硬着头皮去那里奢侈一把。
结果还真这么巧。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衣着考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丫头来寻我。声称需要十只猪,都切成如纸般薄的肉片,按相同部位一组包起来,在今夜戌时准备好,会有人来拿。我见这要求古怪,就多问了一嘴是要做什么佳肴。那女子说,她家主子今夜在绮渊楼与宾客同欢,想要做道拨霞供。
我心想这简直是天赐商机,哦不,天赐良机啊。便故作为难,说这活儿实在是复杂,需要专门的刀,更要精细的刀工,寻常人可切不了如纸般薄的肉片。小人倒是刀工娴熟,可惜这切片刀缺了豁口还没修好,不如小人分好肉块,让绮渊楼的厨子自己来。
那姑娘想了想,说:“这刀易得,人却难寻。绮渊楼的厨子做惯了牛羊,猪肉怕是不甚熟悉,何况人手本就紧张。还是辛苦你跑一趟,在绮渊楼的庖厨切肉片好了。我再多付一些工费。”
我一听这话,自是暗喜,于是便应承下来了。
于是我便不费一文钱,就来到了这传说中纸醉金迷的绮渊楼...的后厨。
我先是在后厨抓紧时间切肉,本想待肉切好,就趁上菜之际找溜进前厅。不想到了晚上,有人来说请我们去前厅,一起享用美食。
我还当自己听错了,一打听,方知这绮渊楼前些日子来了位贵客,出手阔绰,年纪轻轻又面若潘安,为人更是面面俱到,待下人和楼里的姑娘都极好。来这里的呢,本来多少都是光州有点头脸的人。怎想自那官人来后日日设宴,来的更是光州的权贵,普通有钱人根本进不去。那夜他照样是豪掷千金,直接宴请了从恩客、姑娘到仆役的全楼上下,于是就让我给混进去了。
我到这前厅一看,方知这绮渊楼果真名不虚传,装潢奢华却不落俗套,还有几分文人雅致。琼楼玉宇、酒林肉池,简直跟仙境一般。
我在里面浑水摸鱼,倒是一饱口福。但说实话,我实在是没有头绪,不知道从哪儿查起,只好四处闲逛,逢人就闲聊。
可我这打扮,别说达官贵人了,都没几个姑娘理我。
正当我暗暗着急,不知如何是好时,老天爷又伸出了援手。
那时我正百无聊赖,在二楼楼梯口倚着柱子坐着,突然听到有人在低声啜泣,于是便起身去查看这哭声的来源。
你猜怎地?我这随便一问,就问到雷朗的相好了。
那女子姓杜名秋梦,原是蕲州罗田人士,是个铁匠的女儿,因家中父亲于山匪冲撞后被人生生打死,一时无人倚靠,那年刚满十四岁,小姑娘实在是可怜,在路边给行人卖浆水为生。说幸也不幸,这日子本来饥一顿饱一顿,她一日因样貌清丽被路过的牙子看上买下,一路流离转徙多地,最后卖到这里,这老鸨也算心善,不禁没有过打骂,反而教她认字习琴,过上吃喝不愁的安生日子。
她在一次宴会上遇到了雷朗,当时所有人都没有看上身段单薄、又不会说俏皮话的她,嫌她不懂风情。除了雷朗,在一众姑娘中点了她,于是两人就这么相爱了……具体情节过于俗套,就不赘述了。还是言归正传,说起上元节那天。
那雷朗提前三天就托人暗中传信给她留出时间莫要陪客,穿上最喜欢的衣裳,带上最贵重的首饰,打扮得隆重一些跟自己在上元节那天出去赏花灯、看烟花。还叮嘱多次让她先待在房里,等对面茶铺的兔子灯挂上再下来。
她当时还觉得这雷朗倒是浪漫,便听话照做了。可是在上元节那天,雷朗一直心不在焉,听她说话也常常走神,没过多久她便有了脾气,心想这男人让自己盛装打扮作陪,却都不看自己几眼。于是两人发生了争执。
可这秋梦没想到,一向对她温温柔柔的雷朗当时居然直接破口大骂,骂得甚是难听。还说什么要不是他重情重义,何必多此一举约她出来,她不对他“感恩戴德”就罢了,还在耍小性子,早知道就不大费周章带上她这个“拖油瓶”了。雷朗见她哭了也没有哄,丢下她不管,头都不回地走了。
待她回去,发现绮渊楼居然走火了,还连累了周围好些商铺,楼里的客人和姐妹们仓皇而逃,甚是狼狈。这时她却看到雷朗居然也跑进楼里,须臾后居然抱着她的姐妹凤汐出来。
她见状,以为两个人早就勾搭上了,气上加气,于是打算在节后对雷朗避而不见。没想到这雷朗也仿佛要与她恩断义绝,一连数日竟没有来主动寻她。
那夜楼里的姑娘都有相好的恩客,唯独她孤零零的一人。于是小姑娘伤心的呀,一直哭,那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我怎么哄都止不住。
趁她哭累了歇会儿,我赶紧问了她凤汐的所在,就溜了。
待寻到那凤汐,好家伙,那简直就是老上海滩的交际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我倒是想和人家搭上话,就被她那一圈郎君的小厮们赶走了。
她倒是叫住了我,问我有何事。
我灵机一动,说是秋梦不愿陪我,让我去寻她,说她肯定愿意。
我这一钓,这女子就上钩了。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虽不言语,霎那间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旁边的看客们大笑,起哄道:“凤汐呀,秋梦那小蹄子说你来者不拒呢!让哥们几个看看你有多便宜呀?”
那凤汐气极,冷冷地对我说:“你这癞蛤蟆倒是想吃天鹅肉,可知请我唱首曲子要多少两银子?你去告诉秋梦,让她还是管住自己的相好,别老往我这边跑。”
我当时心想,这雷朗虽然身材健硕,相貌还算周正,但终究只是一个家仆,年纪还不小,居然能引得两位如花似月的美女为他争风吃醋,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魅力。
于是我又返回去向秋梦打听,秋梦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但我总结出最重要的一点:雷朗出手极其阔绰,比寻常员外官人还大方,她所有的贵重首饰都是他送的,因此不光是她,楼里的姑娘都很稀罕他。但他这人又异常谨慎,经常半夜来,不到清晨又走,来去无踪。
听她一说完,我就有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测:或许雷朗是因为得到一大笔不义之财,不好回家交代,干脆把金银都花给这销金窟的姑娘们。
正好他接到了要拐卖你给山匪的任务,于是先偷窃了许多姑娘的细软金银,后放火烧楼引起恐慌,再在众人面前身先士卒得跑进楼里英雄救美。为了让你无人保护,他估计又是道德绑架又是用职权逼迫那些朱家家丁,让他们跟着一起救火。于是在这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山匪趁乱把你一劫,他刚好交差。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完全正确。那秋梦告诉我,她的贵重首饰和钱确实丢了不少,其他姐妹也是如此。不过那夜实在是太乱,她们无处追寻丢失的财物,加上本来就有些说不清楚的来路,怕牵扯恩客,也不好报官,只得自认倒霉。
要我说,这计谋看似天衣无缝,但还是有些破绽,被我抓住了。
我猜测那雷朗定是会去当铺当掉这些财物,于是第二日,我便逛了这固始城里所有当铺,一打听,果然发现了一些上元节当掉的女子首饰。而这些,就是雷朗罪行的铁证。
可惜我囊中羞涩,无法把他们赎回,正待我欲离开,却见有人来询问他当掉的东西,我看得分明,于是暗暗跟上,结果发现那人回了知州府。
后来我又悄悄跟踪了雷朗几次,发现他果然有一次独自出门,避开朱家人前往知州府。而那一次正是朱家人得知你‘郊游’受伤后不久,可见他就是去通风报信的内鬼!如此一来,真相已经十分明朗了,知州咱们斗不过,还是一个‘逃’字为上。”
说罢,王廷瞻有些洋洋得意,邀功般看了朱嘉予一眼。
王廷瞻倒是口才了得,他抑扬顿挫的一番讲述,将故事宛若画卷般徐徐展开,让朱嘉予仿佛身临其境,听得津津有味。
见他戛然而止,她便知这出绮渊楼奇遇完结了。
于是她笑道:“好一出精彩的戏。你不去说书简直可惜了,要不我投资你开个茶馆,感觉比这肉铺赚钱。”
“不是,你倒是给点反馈,我推理得是不是非常完美?”
“是呀,”朱嘉予话中有话,“简直严丝合缝,感觉像是有人在你面前重演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王廷瞻也不傻,立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你是说...这些都是设计好的?”
“嗯,怎么不是呢?从城里数十家肉铺中选中了你,再让你如此顺利地进入绮渊楼四处探听,如此巧合地偶遇了秋梦和凤汐......不过萍水相逢,你连钱都没花,三言两语又探听到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之后又在当铺,如此巧合地遇上知州的人来帮雷朗赎东西。嗯......小说或者电视剧这么写,我倒还信。”
“那你的意思是,雷朗知道了我们在查他,设计让我们以为是他做了这一切,还好心告知我们他是知州的人?他这是想干什么?”
“那倒不是他,”朱嘉予若有所思,她又想到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心中一动,“或许那天晚上的真相不重要。”
“什么?”王廷瞻听得一头雾水。
“意思是,虽然推理的过程大概率不是真相,但恭喜你,你的结论正确。雷朗确实是绮渊楼起火案和朱柳被绑架案的主犯,更是陈盛安插在朱松柏身边的人。”
王廷瞻还是一头雾水,朱嘉予便准备起身离去。
她心中冷不丁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不过用不到王廷瞻,不用给他解释。
“没关系,一个team里有一个福尔摩斯就够了,你就负责当华生好啦。顺便,希望你下次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我,不要再钻狗洞了。”
倒也不是真的看不上王廷瞻的能力,朱嘉予是觉得王大叔是自己人,想祸水东引给别人,把局面搅得越浑越好。
王廷瞻见她不仅没什么反应还嘲讽自己,倒也不生气:“...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先给个话,要逃咱一起,共进退。我虚长你这么多,定不会弃你不顾的。”
“大叔,你先照顾好自己吧,你被人盯上了。”
“什么?”
朱嘉予头也不回就走了,留王廷瞻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老天爷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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