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人杀了我三次。
2024年1月1日,刹车失灵,我撞上了旁边的护栏,撞下了悬崖。
温亭湛,你就这么死了,你这种混蛋也是好死。
我自嘲着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朦朦胧胧中看到,黑暗中浮现出了一个鬼魅般的身影。
他穿着阿尔法克斯湾地下拳击场观赛的黑袍,头发搭在肩上,戴着兜帽,脸一巴掌能覆盖住,雪似的白。
那是我深爱的宝贝。
一开始我是欣喜若狂的,直到我看到他嘴角冰冷的笑意。
他高傲如猫地昂着头,抬起了手中的台球的球杆,抵住了我的胸口,然后上移,顺着抵达喉结,即便正在处决我时,他也美得夺目,似乎**。
接着,他高高举起朝我挥打下来,一下又一下。
像个死神。
剧痛之中,我看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20岁那年他和我在秘密基地,说和我玩捉迷藏,他笑得是那么甜蜜,眼里都是笑意,仿佛这只是爱人之间的小游戏,让我放松了警惕,我握着他的手温柔地让他先去藏,他却用匕首捅进我的心脏。
还有18岁那年改变我人生的噩梦。
心跳停止了跳动,我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仿佛是坠入了我为他而存在的爱河。
直到冥冥中听到一个声音。
“回来吧。”
“阿绽。”
然后,我像是猛地被人从身后推了一记,被推出了冰冷刺骨的水面,喘息一口气,睁开了眼。
*
我的心脏恢复了跳动。
我观察四周,白床单,蓝隔离帘,这是在医院。
还没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我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回响在走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敲打在我心上。
眼前是他雪□□致又高傲的脸上残忍的笑意,朝我挥下致命一击的那一幕。
我不后悔。
可这不代表着我此刻该束手就擒。
我向小护士微微一笑,在她羞红脸下浑水摸鱼拿了一件医生制服,拿着病历本顺着楼梯往下。
刚走出大门,我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橙色头发被压在鸭舌帽下,这年轻的少年交给了我一封信:“你是温亭湛吧,这是给你的信。”
我拿到了信。
当我看到寄信人姓名时,我震惊到差点把信丢掉。
裴晚安。
2023年7月6日。
这封信是一年前的裴晚安寄给我的?
一年前,我20岁,还没有跟随他回国。
他还没有做出那件事情。
我拆开信,发现里面只有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
“来找我,”
“阿绽。”
这把钥匙,我隐隐约约猜到是什么。
摩托车绕进废弃的轧钢厂,道路坑洼,草木绿叶上覆满尘土烟灰。
我来到了我们的秘密基地,那栋烂尾楼。
自从20岁那件事之后,我就搬了出去,而裴晚安也回到家人身边,事业自此腾飞,回去搬到了豪宅区。
时隔一年我回来了,要用这把钥匙,打开尘封多年的秘密。
这座房子在阴影覆盖里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宝盒,在对我说:
你回来啦,我一直在等你。
*
打开手电筒向前摸索,我余光猛地瞥到一个伫立在那里微笑不语的白色人形。
心里一跳,我猛地提起了警惕。
为了能哄某个小鼻涕虫睡觉,给裴晚安分担压力,我的脑子里装了成百上千个故事。
五岁的小宝宝正是好奇期,喜欢去探索故事的多种支线可能,已经很好带了,却还是会有撒娇磨蹭追问的时候。我断章取义,只讲开头结尾,再随手抓取桥段,放在中间承接上下文也是常有的事。
现在信手拈来就勾勒出一个夜探废弃烂尾楼,实际是暗恋依附在这里的地缚鬼,爱之不得求之不得,人鬼情未了,却难以被世人接受的恐怖爱意三流虐文框架。
我轻而易举提取了一个大纲,我准备开始演了。
我照亮墙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那不是一个人,那是被画在画里的人像。墙上贴着满满的画,每幅画上都是一个蓬松银发的年轻男人。
他骑在摩托车上的侧脸,回头笑的瞬间,他靠着床头搂人在怀里,察觉到怀里人做噩梦安抚亲吻,又目视前方的冷峻侧脸,他单膝跪地,眼神虔诚的哭泣面庞……
而那个年轻男人,是我。
裴晚安为什么会画这么多我。
我似乎触摸到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然后我又发现墙上似乎有字。
我撕下一张画。
看到墙上密密麻麻写着:
“不要伤害他,他是唯一了,不要伤害他……”
我撕下来了更多的画,满墙壁都写着那句话,仿佛写的人在拼命让自己记住:
“不要伤害他。”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照亮墙面,一行一行读着,然后在角落里发现还有着一句话:
“杀了他。”
字迹似乎在这儿产生了变化。
突然,我听见了外面从二层铁楼梯上楼的脚步声。
优雅恣意,带着对心爱人的甜蜜,却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低哼,恶魔般狠毒饱含兴味,只让人通体发寒。
因为确保猎物在室内,也变得更加愉悦,轻轻地,优雅又从容,像钟摆富有节奏的、索命的倒计时,将我拽入了死亡的边缘。
一步一步,如同魔鬼从地狱走来。
裴晚安来了。
*
我翻窗,在门开之前,轻松地通过窗台下一道很窄的水泥板平台连着消防楼梯,楼梯紧挨轧钢厂的院墙,院墙外一条老旧小巷。
我轻松跳下院墙,消失在巷子里。
我又遇到了橙发少年,他气质斯文败类的眼镜酷哥,不耐烦得方向敌我不分,被己方抢话一样毫不留情。开头说了两句后面沉默寡言,甚至已经往后一靠,时不时地冷酷从金边方框薄眼镜后瞥两眼,想发言一般会头一偏皱着眉说:
“想清楚话再说,疯疯癫癫的,现在很乱。”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白T 朋克外套,自己搭配了项链和戒指,银色头发,自信开口油滑至极,像是一汪死水外围疯长的野草长势惊人,斜长垂到水里沾上锈迹,试图伺机借着任何动力搅弄一池风云。
“行吧,谁让我受人所托要来帮你呢。你发现裴晚安不对劲了吧?没错,他被恶魔占据了身体,我是天使,目的就是来指引你把恶魔驱逐出他的身体。”
你,指引我?
恶魔,天使,驱魔?
湛爷我差点笑死。
看着像读《费马大定理》的,一开口就老中二了。
“你在逗我?”
“我能不知道我老婆是谁,他有没有变?”
“我选哪个阵营不重要,只要我们的联盟还没解除,我就是他的骑士。”
这人没有动,沉默的看着我,我在他眼里看到自己那双如同无机质玻璃一般的浅色眼睛:
“那你为什么要逃?”
我不笑了。
“我该怎么做。”
“要把它从裴晚安的身体里驱逐出去,只能杀了它。当恶魔告诉你它的名字,它就爱上了你。”
“当恶魔爱上一个人,它就离死亡不远了。”
*
我回到了裴晚安身边。
不,我不愿称它为裴晚安。
它确实不是裴晚安。
我思绪如一团乱麻,脑中飞快闪过一个个画面,双手抓着我的手,舒爽到迷离发抖又倔犟瞪我的他,虚张声势赎下我的他,把我护在身后的他,为我们的未来拼命生活的他,努力学做菜的他,毫无留恋抛弃我的他,再次重逢的他……
成千上百的裴晚安在对我说话,一声声。
阿绽,阿绽,不要怕。
阿绽,求你,快回来。
求你,求你,来找我。
真相在膨胀在鼓噪,我的眼前却蒙着一层雾,怎么都拨不开。
所有裴晚安都重叠在一起,在怀里向我献吻的他,冰冷转身毫无留恋的他。
只是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了如此多的画面。
裴晚安已经死了,死在了他24岁的生日当夜。
他没有忘记我回到b市,他无法挣扎选出一个合理的选择,于是在那年,他逃出民族联盟的控制,跳了楼。
“你不是裴晚安,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路西法。”
“他的自我太孱弱,所以某天起,我取代了他。”
背光里,它脸如石膏雪白,冰冷刺骨。
这天,我捏住它的下巴,吻着它。
再冷酷残忍的存在嘴唇也是柔软的,当接吻时凝视二十秒,就会产生爱意。
它的神情有一瞬间懵懂而惶惑。
那一刻,我有种错觉,仿佛我望着的,并不是一只活了几千年的恶魔,而是一个新生儿的眸子。
突然,胸口剧痛。
我呕出了大股大股鲜血,低头看去,胸口正有一只揉动着的手形凸起。
我捂住胸口,膝盖跪地。
它拽着我的领带,此刻向我逼近,更具压迫感,又出现了那种不入眼的轻蔑的神情:
“你很有意思。”
“有一种无法长久保留的生命璀璨,让我想把你做成标本挂在墙上。”
“不如我把你的心脏掏出来,让它在我的掌心跳动。”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在手里,那只手在逐渐用力,仿佛要把我的心脏在胸膛捏爆。
而我挤出了笑意。
“要我的心脏,不如要我陪着你。”
它愣了一刻,被黑雾笼罩的脸上有一瞬空白。
我心脏的疼痛缓和了一些。
“陪着我?”它喃喃自语。
它是动容了吗?突然,我被毫无留恋地一脚踢开,高大的身材只能趴在它的脚边,像只狗一样。
我听见它说,“渺小可悲的你,能给我什么?”
我趴地上疼到抽气,心里却想着:我能给你温暖,让你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这人世间最热烈的情感和爱意,然后,再从你手里拿走它。
得到又失去,你会不会感到痛呢?
手心灼热,浮现出恶魔的契约图案。
身后是灼灼烈日,它背光站着,向我伸出手。
“骑士,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我咧开一个笑容,撑着单膝跪好,亲吻了它的手。
恶魔,欢迎走上你的末日。
*
黑发冷白皮青年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一层薄而漂亮的肌肉正伴随着不稳的呼吸节奏上下起伏着,紧绷出了优美的线条。
刚刚的镇定自若像薄雪般融化消失,只剩下被折磨的苍白虚弱,他的额前渗出浅浅的细汗,黑发沾湿贴在脸颊上,令他看上去更添了几分脆弱。
被汗彻底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修长紧实的身体和柔韧收束的腰线,薄薄布料下,隐约可见被烫的滚热得微红腰腹肌肤。
他的体型和其他西方人对比起来,显得格外纤细,娇小,在弥散的水蒸气透着潮湿的脆弱。
欲死的剧痛通过身躯令他在手术椅上蜷曲,痉挛,颤抖。
而他在无边痛苦中,忽略围了一圈的手下,只挣扎着伸出手:“温亭湛呢,他在哪里?”
“我的堕天使大人,我在这里。”我吻着它的手。
“不是堕天使。”它突然说,“我的名字不是堕天使,我曾经有很多个名字,多得我已经记不清。”
“但我真正的名字,只有一个。”它笑了,有一刹那,它眼中对我的爱,清澈见底,卑微低贱到了尘埃里,
“应死。”
“以后叫我名字吧,阿湛。”
当恶魔告诉你它的名字,它就爱上你了。
当恶魔爱上一个人,它就离死亡不远了。
我的耳边响起天使说过的话。
“以后,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它似乎从来没这么疲倦过,在我抱住它的刹那,它没有想要挣扎的意思。它的神智模糊了,眼帘微微低落,眸底尽是茫然。
它闷闷地说:
“我好像突然在疑惑,自己这一生究竟在做些什么。”
“甚至我还吞噬了你爱的……”
它突然噤声,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赶紧把刚才的那件事情给忘了。
“我会。”我轻轻柔柔地吻它耳垂。
眼里没有一丝爱意,漠然无情。
直到我亲手送你死去。
此时此刻,恶魔终于爱上了人类骑士,而人类却在愉悦终于迈出了杀死它的第一步。
*
在天台上跌落时,我把光刃捅进它心脏时,它似乎并不意外。
裴晚安走了,我也没打算活。
最后研究出来反杀的唯一方式是玉石俱焚刀刀见血的一起死。比如同时跳楼砸成肉泥、爆炸燃烧成焦炭、生死时速到炸车稀巴烂。这东西杀了人再多次,我终于反杀了一次,我不由得挑眉一笑。
最后一刻,是我豁出命,拽着失去视力的这个东西同时跳楼,想砸成肉泥的时候。
它的身影开始变得半透明了起来,可它还是尽力地伸手要去攥住我的手腕。
像是孩子般遵守着诺言,我答应过要永远陪着它,它想带着我一起沉没到虚无之渊。
我觉得恶心。
可是,它吃力地念了一段咒语,我们交握的手射出光芒。当它移开它的手,我发现手心的图案消失了。
它解除了我们的契约。
它微笑着说:
“辛苦了。”
朱庇特的最忠诚的信使是墨丘利,他为朱庇特传送消息,并完成朱庇特交给他的各种任务。他也是商业、交通、体育和小偷之神。
自始至终,我为我的神复仇而来,它心里清晰。
“你自由了。”它双手捧住了我的脸,亲吻了我额头,下一刻,将我向上推去:
“晚安,墨丘利。”
但在最后一刻,他的眼里却现出愕然:“不,这不是我原定的剧情。”
天使把他拉了上去,我看着天使,破天荒地,尤为真挚地说了一声谢谢。
风吹在他白皙而娇艳的脸庞,黑发在舞,他仍然在向我伸手:
“不,阿湛,”
“阿绽,”
“停下!”
我笑了。
身体在掉落的失重感里,仿佛被一层层剥离。我看向了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地消散,一簇簇火苗中化作燃烧后的灰烬飘向了四周。
当然这不是他原定的剧情。
毕竟,我从不是什么复仇的人类。
我,是被他这个人类驯服的恶魔。
*
“温亭湛先生,温亭湛先生?”
护士小姐的脸逐渐在眼前清晰,我不合时宜的笑了一下,不知道她了解她也进了我的梦里会是什么反应。
“这次治疗效果还是不佳……”
“注意要时刻看着他。”
“还有,千万不要让他照镜子。”
医生正在交待注意事项,谨慎地打量着我的神情,我大脑里一片空白,也无力去想他们是什么意思,然而在这时,竟然还能撑出若无其事的外表,轻笑了一声,笑意盈盈,把旁边打量我的护士小姐弄个大红脸。
在两个护士的搀扶下,我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我听见周围有人看着我说:
“年少有为,报纸上说在整个裴氏集团的争斗中都快赢了,长得又这么好,却因为虚幻的爱情倒在幻觉里,真可惜……”
我没有管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向前走着,眼前寂静如死水一片的走廊已经延伸到了黑暗的尽头,现在的我眼中,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不经意地打眼往旁边一看。
忽然,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温亭湛先生?”护士小心地问。
我的视线瞟到了旁边的窗户。
我转过去,看见了窗户上面,我的倒影。
睫毛在火光中轻颤,美的妖冶,柔软半长的头发正沿着耳侧滑了下去,嘴唇红润润的,跟浸了蜜饯似的,衬得一张脸愈发明艳。
像一只矜贵的猫咪。
那本来是,我爱人,裴晚安的脸。
“糟了,他看到自己的脸了!”
“您还好吗!”
“裴晚安先生,裴晚安先生!”
记忆的水闸被打开,许许多多的碎片奔涌了过来。
裴晚安头痛欲裂,捂着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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