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晚安也是有所耳闻的,温亭湛的过去。
此刻,那个年轻男人似乎坐在了面前,指尖把玩着一枚硬币,笑意盎然:
人们都说,温亭湛诞生于金棕榈奖。
错了,那不是我的诞生,而是我的死亡。
*
福运天然的孩子,养小鬼素材的最佳选择。
人们只知道,那位在金棕榈奖典礼穿着美艳鱼尾裙的女星有养小鬼的恶闻,之所以次次艳惊四座,是裙摆附着一个恶鬼,却在女星在获奖感言中感谢高定设计师的小儿子,“她的小福星”中,恶鬼传闻不攻自破。
却不知道那个恶鬼,原是高定设计师的小儿子。
在我们家,偏爱有着明确的分工。我出生的那年,我父亲的生意有了很大的起色,他认为这是我所带来的好运气。因此,他向恩人奉献牺牲了我。
他指着电视里的动画片说:
“小绽,你想要成为一个骑士,就要敢于保护他人,你的所有奉献和牺牲,将会转为无上的荣耀。”
于是,我被抱着一个小皮球带到了港湾,我被塞进量身定制的金棺里沉入了江里。
我的所谓福运都转到那个女星身上。
我带着怨恨和嘲讽沉在冰冷的江里。
当我被一艘三角洲移民航海船打捞起,他们痴迷于捡到的男孩能传宗接代的身份,我胸膛里的仇恨却沸腾着,准备就去报复摧毁一切。
我用了三年从m国回家。
那些和我同龄的男孩吸了后才敢用手枪对准太阳穴,狼嚎鬼叫给自己壮胆,我用了三年让他们自己把脸从口腔到外轰了个烂。
回家以后,我暴走了个遍。
我让那个女星以最恶毒的话被诅咒唾骂骨瘦如柴死在家里,死时吸d丑闻裹挟全身,经纪人打着电话匆匆而过,他不会记得一个笑吟吟甜津津的小男孩在“交货”时,递上过一枝靡香诡谲的玫瑰花里夹着摄像头。
我曾经的父亲,我笑吟吟把他引入了赌博的深渊,又在合适的时机把他带到边境外打开了卷帘门,债主倾巢而入,我亲眼看着他被碎尸万段,被饮其血啖其肉。
我给过他们机会,结果是无一例外的失望。
终于我再也没有可以发泄寻仇的目标。
后来我妥协一步,那我先拥有些东西再被人抢走也行啊,让我找到一个能供取乐的坟茔也行啊,我会刨出那个人的骨骸,碾成粉末,扔进大海。
可是,连那样一个目标都找不到。
终于有一天,我经过一个城市时路过一个广场。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孩子,你回来啦。”
我不知道多久没惊讶过了,循声望去,正看见一个露天电影的大荧幕上,黑白画面里,一个穿布衫戴草帽的老头子在说台词。
“孩子,你回家啦。”
老掉牙的二战电影,所有人都匆匆而过。我如同着了魔,痴痴望着向荧幕走近。伸手去触碰画面上的那个男人,看着电影里的男人和他的儿子久别重逢的相拥。
然后,一滴泪落在地上。
原来,我的暴怒都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恐慌,恐慌我的父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最后一个眼神充满了恨意,他诅咒我“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我恐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恐慌——
那句诅咒,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广场上女孩们在圣诞树背景下拍照,中年阿姨手腕系着丝带准备去哪儿跳广场舞,年轻男孩溜着滑板正在空地的障碍物上训练。
那一夜,我坐在广场边,看着荧幕前,看了一整夜的电影,流干了我作为人类所有的最后的眼泪。
此后,我与人类一刀两断,人类是低贱的,是任由**摆布的可怜虫。
英俊而雄健的年轻男人所向披靡,美女与谄媚往往一招制敌,满口**满眼野心的少女理所当然诉说悲惨以及恨意,才华枯竭的歌星为给那个虚幻的形象续命把自己的孩子卖出好价钱,我引诱一个个人类走上绝路。
看到人类因**而癫狂,我会异常满足,在讽刺和悲哀里癫狂神经的大笑出眼泪。只有操纵某物,我才能感觉到我拥有着某物。那次,我鬼使神差举手之劳拯救一个和我曾经类似的小孩,他没有沾上血,我看着手上的血,看到镜中的我微微一愣和一闪而过的迷茫。
我已经十恶不赦,我将要孤零零去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
直到我遇到了裴晚安。
年轻的一生黑暗血腥,鲜少被爱,艰难得活,之后被利用作为工具报复,最后,爱上了利用我的无情人。乍一看是如此,然而,真正吸引我为他而去的,是他厌恶又依恋,十恶不赦又恐慌于死无葬身之地,黄泉路上怕会一个人走仍不回头,这个人和我是那么像。
却又不一样,骄傲璀璨,宛如钻石。
他是我最嘲讽的世界里最爱的人。
从什么时候,我对他,从冷眼旁观到着迷,从疯狂执拗留住他和我永远在一起,又变成了新的什么。
说不清,也许,是那句:
——“温亭湛,祝福你,到时候跟我一个去处”
——“哪?”
——“死无葬身之地”?
我变成了他的骑士。
而那些伸着毒牙的蜘蛛豺狼虎豹,妄想破坏我们的计划,他们针对在我,我就是他最大的污点,也是危险到来之际势必无法瞒住的阿喀琉斯之踵。
……
命运在说:
这个世界的仇恨怨恨都集中在裴晚安身上,与你无关,放开他,你将拥有这个世界最好的人生。选择他,你只有死路一条。
“阿绽,放手吧,我不想利用你了,我也不想看到你被人利用了,为我不值得的,你要活下去。”
裴晚安仿佛听到自己在轻声说,他内心并无忧惧,却不忍看温亭湛枉死。
“不。”温亭湛笑得肆意。
“可当时你记忆的我不是我真实的样子,我骗了你,我……”
“晚安,你是以为我是傻子吗?我知道得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从一开始,我看到的就不是后来那个伪装的你,我眼里的你,除了后来你伪装的那一面,更是之前的你,倔强、骄傲甚至是绝情的。”
“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作为他们所利用的工具而来,而是专门为你而来。”
“在你第一次被污蔑,带着一身被泼的脏水,面对着一个来寻仇想治你于死地的仇敌,却丝毫没有怯懦地骄傲昂头,在拳场说要用全部身家买下我时,我就确定了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不是你在模仿的那个叶落落,是裴晚安,独一无二的裴晚安。”
“你忘了吗?”
“你是充满仇恨无法停歇爱恨激烈的美人无法晚安。”
“我是充斥仇恨的野心家疯子。”
“我们是病人,所有人都在说我们疯,你说我们疯,但我们映射出的灰暗也有同在这个剧场的你的一份。”
“所以我们生命力极旺盛,总能逆境翻盘,留一口气不弄死我们,我们就能弄死你。”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你做的全部,都是在诠释我眼中美得惊人的你。”
“去做你想做的,不要委屈自己。”
许多救赎,不过是想让“所爱之人”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罢了还美其名曰救赎?爱他又怎可能舍得让他难过。
能消耗别人,绝不内耗自己,让他委曲求全之类,在温亭湛这儿不存在。
即便他一时迷了眼,温亭湛也会替他记得:
他原本想要什么。
裴晚安愣住了,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伸出双臂,搂住温亭湛的脖子,笑着说:“好啊。”
深渊终于开启,这个人把他拉入怀里,一起坠落,如划过天际的两颗流星。
而他听着这个人的心跳,下面万丈深渊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等待将他们吞噬,他却从未觉得如此安心。
恶贯满盈的他们,爱着彼此,像偷窃糖果的小孩,小心翼翼又野心满满。
诞生于恶意的书中人,笔下魂,终于撕破了纸张,由于毫不质疑的偏爱,在只有黑暗的世界里窥见天光。
他做到了。
也许摔得粉身碎骨,但他的灵魂似乎脱于□□。
如果是别人看到他们,也许会指责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把自己推到没有未来……
他们本来就没有的,未来。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挣扎出的“救赎”。
这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正确,只是他们迷茫,被打乱,被裹挟,被塑造的前半生,他们所有的纠缠和痛苦都来源于此,没有理由,没有正确,没有未来。
他们只是以互相的血肉为力量,吸食、寄生,挣扎出了一点方向而已。
他们的生活就没有正确这两个字。
谁还记得,故事的开始是一个想拯救更多人的理想主义小少年和一个想当骑士的被誉为“小福星”小少年。
“好啊。”
“一起去吧。”
“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们一起去死无葬身之地。”
*
裴晚安回家了。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你,幸好你平安。”都别给他装,要担心怎么从未去过医院,他音信全无怎么知道他平安。叶落落低头掩面哭泣。
“当初,哥哥为了帮我,弥补我刚回家想证明自己而闯下的错事,流落在外,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三年。”
“后来你跑回来了……”
却抬头,脸上一滴泪没有,在离近时笑靥如花:
“却是被我驯化得像条狗,在临近报仇前渴求着虚幻而不属于你的亲情和家人。”
“还靠卖身才活下来。”
“以后的继承人怎么能有这么肮脏的历史呢,尤其是你在床上讨好的那个疯子回来还胆敢对裴家叫嚣狂吠,甚至敢对爸爸出言不逊。”
“从此,爸爸让我替代你继承裴氏集团。”
“而你,彻底成了丧家之犬。”
裴晚安发现,在剥夺了他唯一的东西之后,这个世界的恶意也不再掩饰,叶落落摆弄着挂颈上的麒麟银锁,那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子,未来继承人的象征,展示给裴晚安看:
“哥哥,你恨吗?”
裴晚安指尖擦拭着银锁的尖端:
“这样好的东西,祖母还从没有让我碰过呢。”
叶落落笑得得意。
裴晚安身上的雪在簌簌抖落。
倒春寒,他出院后径直回了家,头发丝里,身上,眼睫毛上都是雪,手都快冻麻了。
脸上都没知觉了,他现在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又娇又甜,垂下眼睫,捧着银锁显得有些局促:
“那我也该审时度势向真正的继承人示好了,说起来哥哥也有东西想送给你呢,哥哥,哥哥也有个礼物想送给你,你……可愿意闭上眼睛吗?”
叶落落似乎有些意外,却愉悦于长达十余年的驯化终于彻底宣告成功:“哥哥说的,我怎么配呢……”他眉头轻蹙,在裴晚安期待的目光下,不耐烦地闭上了眼。
突然,他惨叫一声,捂住了脸,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而裴晚安的手里拿着划破他脸颊的银锁尖端。
叶槿看到儿子满手的鲜血,面色惨白,望向自己,看见了四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儿子大半张脸划过,仿佛是野兽的利爪。
她凄厉地大喊,朝裴晚安冲过来。
裴晚安抓住这女人挥过来的手,把她按在桌面上,然后拿起开水壶,滚烫的开水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脸。
凄厉的哀嚎叫喊中,裴晚安笑了,眼前一阵阵血光泛滥,完全被鲜红覆盖。等这种快意缓过去,镜子里面映出他的脸,沾了点点血滴,仿佛落在雪上的梅。
他摘下叶落落胸前的麒麟银锁,给自己戴上,轻吻了一下,像向某个不在场的人做了交待,他们做到了,又将脸上的血滴点在唇瓣,多漂亮的妆点。
徐徐缓缓在唇上涂开。
缠绵悱恻地对镜微笑。
耳垂缀着一枚羽毛状的耳饰,飘飘随风而动,这是他既定的,盖在新娘头上的白纱。
他不像一个复仇者,倒像是一个有种外人无法参透的相处模式,来赴约,与某人迈入婚姻殿堂的恋人。
佣人们本来都屏息静气不敢置喙继母和私生子凌辱少爷的事,此时都尖叫了起来:“快给老爷打电话!”
裴晚安的笑越来越放肆,直到一个杯子砸在脸侧,裴振国带着满腔的震惊闯了进来,见到满屋惨状,不再漂亮文秀的叶槿脸面目全非的惨叫,在伸手叫他先生,眼睛下意识地像碰到腐肉般嫌恶挪开,脸上很快转为了胆敢有人威胁他大家长权威的愤怒恨意,铿锵有力:
“裴晚安,反了天了你!我养条狗它都会摇摇尾巴,要知道生的是你这么个小畜生我就不会生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该让你死在外面!”
裴晚安大笑起来,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越发贴近脖颈,直到刺痛传来,血滴汩汩流下:
“好呀,爸爸,你杀了我,杀了我呀。”
“可是,怎么办,你只有两个儿子啊。”
“杀了我,废了我,谁来帮你解决裴氏集团即将迎来的惊涛骇浪风暴呢?”
裴振国突然地噤声已经证明了裴董事长做出了符合利益的抉择。
还好你们什么都没有变。因为,如果你们变好了,你们以前做的错事就会被一笔勾销。大家反而会站在你们那边为你们说话,责怪他的残忍酷烈。
“复仇?那听起来毫无荣耀可言,不啊,感谢你们与我一齐塑造了今天的我。”
“所以我更愿称之为——‘报恩’。”
“只有我能抵抗的住接下来的风雨,而我的要求是。”
裴晚安嘴角浮现笑意,然后,那笑渐渐失控,变得阴鸷恶毒。
他几乎笑出了眼泪:
“父亲,不是最宝贝公司的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比之前为了保全公司而控制我默许交出埋的那根刺……”
他冷下脸:“好看多了。”
不如这个董事长,也不要当了。
也绝对不能被免了清算的,裴振国,也绝对要是被直接报复的对象。剥离了原来对亲情的盲目渴望,变得清醒,我渴望被爱,但是我首先要爱自己。所以,当他掷地有声地思考自己就不该救这个凤凰男又父权上头的“名义上的父亲”的渣滓,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开始不屑,甚至觉得也不过如此时,
有一瞬间,裴晚安感到了真正的自由。
裴晚安转过眼,居高临下看着叶落落,一字一顿:
“把他关进地下室。”
“让我坐回我的位置。”
……
在擦肩而过时,裴晚安眼尾扫过去。
狼狈跪着捂脸的叶落落,脸部有一瞬间似乎异变,却重新变得光洁,无丝毫伤口伤疤。
现在还难以确定叶落落本人就是执笔人,还是就是执笔人寄托自己来享受爱慕舒爽的载体。
可是,被他发疯,划开了一道裂缝的世界,还是,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快速恢复原状。
温亭狗想说:
宝欲爱而我不待
裴猫猫清醒后将第一pick:
A、黑化第一刀,先斩身边人
B、我将阴暗爬行膈应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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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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