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阴冷无孔不入,侵袭这座建在水边的小屋。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屋子,屋顶上好多漏洞,地面上坑坑洼洼积了不少水,墙面上一层又一层霉斑堆积,边缘挂着一些不知死了还是没死的苔藓。
宋淼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下来。
他用芦苇扫帚将屋里的水扫出去,在地面上升起一堆篝火,干枯的树枝在烈焰中发出哔啵声响,偶尔炸出几颗小小的火星,掉到湿寒的地上,很快熄灭。
宋淼用篝火烧干一块地面,将篝火挪开,烧的正红的木炭被他用树枝扫平,和热烫的灰烬一起,在烧干的地面上薄薄铺了一层。
火焰的温度在驱逐屋子里的阴冷潮气。
当铺地的灰烬里木炭燃尽、熄灭,宋淼从牛车上抱来一捆稻草,铺在干燥的地面上,他朝外呼唤:
“牛。”
“哞~”
“旺财。”
“汪呜~”
“吱……”
在屋外等待的一牛一狗走进屋里,牛走到稻草上卧下,狗蹲坐在火堆前,火焰在它们瞳孔中映照出跃动的橙光。宋淼检查了牛车上的防雨布,进屋来关上腐朽掉渣的木门,挡住外头阴冷潮湿的寒风,连同雾蒙蒙的天光一并遮挡在外。
宋淼在这间破屋里面过了一个春节。
小城多水,天气回暖后,屋里处处是潮湿的。宋淼注意着当地的气候,正月过去了,天气越来越暖和,可是天上没有下一滴雨,小城中随处可见河溪、沟渠,生活在这里的人不缺水用,对于老天下不下雨,没有太过在意。
可是宋淼很在意。
进入二月,天气晴暖,宋淼赶着装载满的牛车继续上路了。
宋淼只走官道,一天行路二十里,走过了春暖花开,走过了炎炎夏日,他途经村庄时与村民换取粮食、豆子;途经野地时采集能食用的野果、根茎,有时候在草丛里、灌木中捡到不知什么鸟类的蛋;路上遇到水沟溪渠他会放渔篓捕虾捉鱼,少部分当天吃,大部分晒干存起来;偶尔途经集市时他会用手里的东西换一些钱,再用钱买一些糖、盐。牛车上的食物一路上减了又增,增了又减。这一年的夏末,宋淼来到了海边。
“是你要租房子?”
皮肤晒的黝黑的当地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询问。
宋淼紧紧牵着牛缰绳,点点头,一言不发。
当地人带他去看了村子边缘的一座小屋,介绍:“这间屋,带一艘小渔船,租钱一年三百。”
宋淼仍是点点头。
他们在村长的见证下签了租契,时间为两年,宋淼当着村长和屋主的面拿出钱袋,倒出里面所有的钱:五十元、二十元、十元、五元、一元、五角……零零碎碎一堆纸币铜钱。宋淼一张一张数了六百元出来,交给房东。他的手里还剩下十二元八角钱。
房东带他去码头看了小渔船,说:“这条船是摇橹船,全木制,你要出海捕鱼的话不能离岸边太远。你会不会摇橹?不会的话可以来我家,让我儿子教你。”
宋淼依然点点头。
村长和房东离开,宋淼在码头上待了一会儿,看够了船与海,牵着牛返回租的屋子。
这天起,他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租的小屋不大,石头墙尖屋顶,屋顶不知道是用什么盖起来的,厚厚的,看起来很敦实。屋子里分成两间,一间厨房,一间起居,外头破破烂烂的木栅栏和石头墙圈起来一个小院子,一些杂物堆积在院子里,乱七八糟的野草长满了院里院外的土地。
宋淼住进来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将院子里的野草清理干净,一部分成了牛的储备粮,一部分牛不吃的野草放到太阳底下晒干,用来烧火。
第三天和第四天,宋淼深度清理了屋子内部,扫出来一堆厚厚的灰尘,里面混杂着蜘蛛网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活的死的虫子。屋子里没有家具,宋淼这几天用稻草在院子里打地铺睡的,现在屋子清理出来了,他需要添置一些家具,但是宋淼手里没什么钱了,他用最后的十二块八角钱跟房东买了一张旧渔网,在海边练习了几天划船、撒网,开始沿着海岸线行船捕鱼。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宋淼发现,不用下海其实也能得到鱼获。
海水每天都有退潮的时候,每当这时,附近的人家会去滩涂上捡海货,当地人把这种行为称为“赶海”。
海螺、贝类、鱼虾、螃蟹……每天退潮后,滩涂上总会有各种各样来不及撤回海里的海货。
但是在海边,这些滩涂上的东西不值钱,宋淼每天勤勤恳恳赶海,各种虾干鱼干海菜干攒了一屋子,虾蟹螺贝吃够了新鲜,吃的看到这些东西都提不起捡的兴趣,时间已经来到这一年的冬季,宋淼还没攒出能买两条凳子一副床板的钱。
海洋是一座巨大的宝库。生活在海边的人,哪怕发生饥荒,也饿不到肚子。
可是天上一直不下雨,海边开始缺淡水。
宋淼来到这里的五个月后,开始利用手头简陋的工具,蒸发海水获取淡水。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海边讨生活。海边没有淡水,官府组织人手转化海水为淡水;岸上缺少食物,官府组织船队去海里捕捞。海边局势算不上好,但也坏不到哪里去,听从内陆逃难来的人说,好些地方发生了官府侵吞救灾粮,整村整村的人全都饿死的事。更多没有得到赈济的人,集结在一起,冲了当地的官衙,洗劫当地的大户后,趁乱逃的不知所踪。有关系的人都跑去了城里,城里有武警,有巡捕,后来局势乱起来后,还派驻了军队驻守,城里吃喝也有官府安排,按人头发救济粮。
逃难来的人很羡慕那些住在城里的人。
逃难来的人越来越多了,鱼龙混杂,灾民安置区每天都有人因为偷盗、抢劫、欺男霸女、寻衅斗殴等等被巡逻武警拖走,情节轻的罚做苦力,情节重的直接枪毙。
宋淼居住的村子附近有一个灾民安置区,时不时就有灾民在村子周围出没。村里人对外头的灾民很警惕,组织了民兵队伍在村子里巡逻,不允许外地灾民踏进村子里。但是总有些人千方百计溜进村子里偷东西。
宋淼把院子的篱笆扎的很高很牢,他用晒干的海草做顶在院子里盖了棚子,高墙和海草棚挡住了外头窥探的视线,像刀子一样锋利的牡蛎壳竖立在高墙顶上,防备爬.墙的人。这样还不够。宋淼住的地方在村子边缘,距离村子中心有一段距离,这周围没有第二户人家,村里的巡逻队不经过这里。经常有外头来的灾民打宋淼房子的主意。
宋淼深居简出,出门时腰上总挂着一把柴刀,手里拿着削尖的长棍,旺财长成了一条很会咬人的狗,想要抢夺宋淼房子的人、想要杀了旺财吃肉的人,来多少,在柴刀长棍恶犬利齿下败退多少。也有不肯退的,要跟宋淼拼一拼血性,宋淼打红眼了,扔掉长棍拿柴刀砍人,长棍一捅一个血窟窿,没捅到要害未必会死,柴刀砍下去,几刀就能要人性命。宋淼有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清醒过来后感觉到疼痛,眼前满地是鲜血死尸,他被鲜血和死尸刺激,恍恍惚惚眼前的世界变了个样,他看到地上很多蚂蚁,死掉的蚂蚁,缺肢少腿的蚂蚁,他是个不怕死的蚂蚁,他和它们之间发生了一场战斗,他必须要赢下每一场战斗,守住他身后的安全点。宋淼每次陷入这种状态,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法合眼,亢奋的在院子里、院子外检查巡视一遍又一遍。在这种状态下,他感觉不到疲惫和伤口疼痛,身体迅速的消瘦下去。
一场场生与死的战斗将宋淼磨练的越发凶悍。慢慢的,他的名声传扬出去,凶名越盛,敢来找他晦气的人越来越少了。
牛被宋淼藏在屋子里,藏的很严密,平平安安度过了混乱的这两三年。
干旱持续了三年。
这是宋淼听别人说的,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的脑子大约是出了些问题的,除了记不清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幻视越来越严重了。
这年春节过后,某一天夜里,天上下雨了。雨丝密密打在屋顶,落在地上,响声沙沙的很轻柔,宋淼徜徉在一个春雨绵绵的美梦里。远处,村子里值班巡逻的人大呼小叫,叫醒了屋子里的人,很快,村里的大人小孩全都走出了屋子,他们兴奋的欢呼过后,忙忙碌碌从家里搬出所有能盛水的容器,放到外面接雨水。更远处的灾民安置区,里面挤满了骨瘦如柴勉强活着的人,他们从栖身的窝棚中钻出来,伸长了双臂去触摸雨水,不敢置信、欢呼雀跃、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混乱的叫声传出很远。
“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啊啊啊——下雨了——”
下雨了,旱灾要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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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宋淼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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