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外头的嘈杂声,是因大房里真真切切乱成了一锅粥——小阿哥夜里发热惊风,不多时身上出了红疹,请薛太医来看,竟是出喜。
一时间抓药的抓药,熬药的熬药,煎醋的煎醋,请痘疹娘娘的请痘疹娘娘……李佳氏还算镇静,支使着丫鬟婆子们忙里头的事,让伺候小阿哥的乳母和丫鬟都换上大红衣裳驱祟,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竹翠打点铺盖衣服送弘晓出去。
弘晓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不碍的,我小时候出过喜。”
李佳氏道:“我也出过的,我留下来照看永杭,你还是出去吧,家里人多,未必人人都得过,还是少一人沾染为好。过会子我让人把各屋都熏上醋,再让人缝些草药袋子给各处送去。”
这话提醒了弘晓,他的心紧了一下,也未再坚持,只对李佳氏道了句“辛苦”,便匆匆出门,来到西跨院。
房门紧闭,桔青和一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愁容满面。
“怎么了?”弘晓提步上前,问道。
桔青和小丫鬟都福了福,见弘晓自己提着灯,不免好奇,朝他身后张望。
弘晓道:“我把路义和路明留在那头照应了。”又问:“你们怎么不进去伺候?”
桔青这才苦着脸将原委说了,今晚不该她当值,她是听见声音来看出了什么事儿的,正巧碰上被侧福晋打发出来的守夜小丫头,她们问清是小阿哥出喜了,忙回来禀报侧福晋,谁知门从里面上了锁,侧福晋说自己也出喜了,让她们还照前次那般,每日将药和饭送到门口,她自己吃了便是。
弘晓知她性子,便问:“可吃过药了?”
桔青答:“奴才连方子都没有……”
弘晓摇头,想必薛太医在那头小厨房看着煎药,便让桔青去请。待薛太医来了,只让他一人前去敲门。果然奏效,门从里头开了个缝,薛太医也不介意,从那缝钻了进去,门又被关上。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薛太医推门出来,里头传来上锁的声音。
薛太医对等在院子里的弘晓说:“微臣给侧福晋把过脉了,也问过病史,侧福晋不曾出过喜,且上次病根未除,此次是要辛苦些的。微臣开个温补调理的方子,一是治病,二是养身,缓缓地将老根儿拔去,方是正道。”
弘晓道:“多谢薛太医,侧福晋怕过了病气给旁人,不叫近前伺候,只让人每日按时送药送饭,如此可使得?”
薛太医道:“微臣见侧福晋精神尚好,想来无妨,只是药得按时、趁热喝,膳食需清淡些,每隔两个时辰,换一盆凉水让侧福晋用湿帕子敷额头去热,微臣开给小阿哥的外用药也给侧福晋备一份,睡前涂在创口处,七日便可尽褪了。”
弘晓一一谨记,叫桔青送薛太医去开方子,又打发另一个小丫鬟去那头找路义,让他按方子备药,再把两处小厨房的人交代妥当,做饭、煎药皆得遵医嘱,仔细伺候。
两个姑娘一时去了,弘晓便在门口石阶上坐下,仰头望月——“不见乡书传雁足,惟见新月吐蛾眉”……是王维的诗,菸儿最爱王维的诗,太白、子美次之。最不喜李义山,却独爱“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两句。他问过缘故,芷菸说,世间事事难得圆满,一味奢求,便失了乐趣,为人一遭,总是要学会看晚霜、赏残荷、观下弦月、折离别柳的,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如此干净的一个人,却因他,在污淖里挣扎不脱。
弘晓甚至觉得自己错了,不该让她进宫,不该让她出宫,不该让她嫁给自己……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一力能为似的。
想到此处,不禁自嘲,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已近丑时,弘晓去前头书房独坐了两个时辰,卯时便去后院晨省,向母亲秉明情况,算是替李佳氏和芷菸告了假。
刚出来,就看见石佳氏往这边来了,手里仍摇着一柄团扇——乌木杆、白绢面,画以孔雀,缀以螺钿,馨香扑鼻。
石佳氏施施然下拜,“妾身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弘晓死盯了那扇子一会儿,故作无意问道:“这扇子到奇巧,可否借我把玩两日?我再拣了好的给你送去。”
石佳氏先是惊诧,而后欣喜,连道:“好好好,王爷喜欢便是这扇子的福分了。”
弘晓觑着她,也不接那扇子,又问:“昨日你也去福晋房中了?”
石佳氏点头,“同姐妹们一道儿去的。”又作哀愁状,“不想金姐姐将痘疫传给了小阿哥,我昨儿提醒她小孩子体弱,少见外人为妙,金姐姐还怪我多嘴,不高兴来着。”
听得此话,弘晓已将个中原由猜得**不离十,笑道:“知言心宽,不如你仔细。”
石佳氏娇羞道:“王爷谬赞了,妾身不过心疼小阿哥……啊,也心疼姐姐。金姐姐连自己染了痘疫都不知道,是太不仔细了。”
团扇被弘晓一把抽走,“多谢。”说完便大步离去。
团扇又被秘密送出去,不消一个时辰即还,殊无半分不妥。
弘晓便让路明将团扇给石佳氏送回去,为避嫌疑,还从库房拣了一对珠钗、一盏玻璃灯笼一并送去,路明回来说,石佳氏侧福晋喜欢得什么似的,问王爷今晚可要过去?
思忖片刻,弘晓忽而冷笑,对路明说:“走,去东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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