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死在我三万多年的每一个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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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仑曾在医馆里杀过人。饶是如此，看到眼前的景象，也还是皱了眉头。

他暗色的瞳孔里映着天地一色，被血浸透的颜色。

他的脚下，不断有鲜红的液体流淌过来，将最后一片洁净的土地吞没。而他的面前，是堆叠起来的尸山，蔓延着，铺满了天尽头。

尸山之中，是熟人的面孔。赵婉儿浑浊的瞳孔盯着天，胸口被一块巨大的碎石穿透，她双唇微微张开，似是死不瞑目。

而后视线调转，看到了卓翼宸的，文潇的，英磊的，敖因的，裴思婧的，白玖的，还有山神英招的，和卓翼轩的。

千千万万个叫不上姓名的妖，和千千万万个擦肩而过的人。有的完整，有的残缺。

忽然，一只钢筋般的手毫无征兆的伸向离仑。离仑抬臂挡掉，旋身拉开距离时，正看到赵远舟。

准确来说，是戾气缠身的赵远舟。

赵远舟此刻是真身的模样，黑衣单薄松松系着，裸露的皮肤被浓郁的戾气和妖气所掩盖。他的妖纹妖冶，黑发无风自动，如有生命般漂浮在空中。

赵远舟狰狞的笑着。?

??

他双眼猩红，却忽然间瞳孔变换，神色紧跟着，也变得茫然起来。他看着离仑，先是惊喜。而后他的目光，扫到了身侧的尸山，他低下头，看到了满手的血。

??

瞳孔震颤。

赵远舟慌忙折身，跑的那样仓皇，贯不是他平日里优雅的风格。

“赵远舟！”

离仑想要拉住他，却在伸出手时，场景变换。

……

洁白的地面上，倒着尸体，隔几步一个。

??

鲜血从他们身下扩散出来，有的连在了一起，有的快要连在一起。

离仑一步步走过去，才发觉，这里的每一个，都是他自己。

有少年的，有年长的，有短发的，有长发的，有黑衣的，有白衣的。不同时期，不同衣着，却都是他离仑的。

离仑的眸子暗的像深渊，深渊里有一只手，抓着他的心下沉。

他的眸中情绪涌动，漂浮不定。

赵远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仑不停向前，他走到麻木，终于在绵延不绝的尽头，看见了一个活着的身影。

是赵远舟，

却又像是朱厌。

朱厌是赵远舟的摸样，收拾的那般体面，可他浑身沾了血，正跪在一具离仑的尸身旁，哭的一点也不体面。

他将自己的头发都抓乱，血泪糊了脸，他那样哀痛，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就要哭死过去。

离仑走近了些，站在尸身的一侧，对侧是几乎哭到断气的朱厌。

朱厌的视线先是落到靴子上，而后缓慢上移，最后停留在脸上，不动了。

那一双哭到红肿的眼，先是露出骇人的喜色，而后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变为惊恐，他踉跄着起身，挣扎着向后退去，嘴里支离破碎的念着，别过来，别过来，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离仑看着这般的朱厌，心脏被攥紧。他开口，声音极轻，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朱厌，是我，我是离仑。”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可朱厌不听他的，只是不停地念着，不停地向后退着。直到他退无可退，疯狂的用拳头砸着看不见的墙壁，砸到筋骨断裂，血肉模糊，又用头撞，又用一字诀。

直到什么都没有用，泪水磅礴，才终于嘶吼出声。“走啊！滚啊！！离我远一点你听不到吗！我会杀了你啊！！”

离仑被这般的朱厌所震撼，他回头去看那望不见尽头的尸身，都是他的，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曾在这里杀他过千万次。

??

可他不想杀他。

“朱厌，我没死，你没有杀死我。”

槐鬼为木，向来情感淡薄，可离仑亦红了眼。

他安慰着，靠近着，就在他马上要抓住朱厌的衣角时，朱厌突然抱着头跪了下去。

朱厌弓着脊背，蜷缩在地上，泪水一大片一大片的砸落。那样大的一只妖，蜷缩在那里，黑发倾泻，浑身颤抖。

看起来那么无助，可怜。

他哀求着，离仑你走吧，我求求你走吧，我不想再杀你一次了。

三万多年的梦里啊，戾气控制着我，要我从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我杀了你那么多次啊。

我快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我怕我真的伤了你。就像在医馆里那般啊。

你不要找我了好不好，你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我求你了，让我去死。

离仑忽然忆起三万多年间朱厌看他的眼神，温柔，缱绻，却又于不明处，压抑着什么。看似在笑，可背过人，却在哭。

热泪滚下，离仑的手却什么也没能握住。

……

这一次，漫山遍野的尸体，不是离仑的，而是朱厌的，赵远舟的。不同时期，不同衣着，就像是陪着那些死去的离仑，要多残忍有多残忍。

离仑转身，就是找不到活着的。

“朱厌，赵远舟！”

离仑几乎发疯，“你用你的心好好看一看，我还好好活着，我离仑哪那么容易死！”

“你不是说从今以后看我不用眼只用心吗！你给我出来！”

“你这个混蛋！懦夫！胆小鬼！！”

“败类！！！”

离仑吼着，气急败坏，泪水不停不歇，到最后，声音沙哑，声嘶力竭。渐渐地，竟变成了哀求。

槐鬼那般高傲，怎会求人。可他求着，那样漂亮的一张脸，神色哀伤，绝望着。“朱厌，你出来，出来可好。”

“赵远舟，你出来……”

离仑的声音弱下去。他的手边突然出现了那把鼓面破损的拨浪鼓，他反握鼓柄，法器尖端对准胸口，毫不犹豫的直刺下去。有谁拦住了他的手，尖端进肉半寸，被强行夺了下来。

赵远舟终于出现。

赵远舟一手紧紧的攥着法器尖端，鲜血淋漓。他的另一只手抬在半空中，却没能落下。他的眼底全是泪，双唇被咬破，紧紧的抿在一起，抑制不住的抖。他的瞳孔里，是愤怒，是心疼，是眷恋，是不甘，是痛苦，是挣扎，是千万种情绪的混杂。

??

两双倔强的眸对在一起，同样的爱恨情仇。

??

离仑啊，他总是这样，不肯放弃自己。那破损的鼓面刺痛了谁的眼，他以为他不欠他的，可他欠他的。赵远舟终于是把离仑死死的按在怀里，那样紧密，仿佛要融进血肉。

??

活的，鲜活的啊，真好。

??

眼泪它那样苦，咽入喉中，算了吧，活下去，一起活下去。

回去吧，回去。

??

他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命啊。

而自己，也总是想为了再多看他一眼，再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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