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透生死，向你告别。

送你破幻真眼是告别，接受了婉儿哥哥的名字是告别。

可我舍不得你，我一边告别一边留恋，总想着多一些，再多一些时间，让我看着你，再看看你，把你印在血肉里，刻在灵魂里。

总想着，没到最坏的地步，还有生机，还有希望。

可不烬木太突然了，我不仅伤了你，我还杀了婉儿，杀了小卓的父兄，戾气终于让我发疯，我怎么就能保证，下一个不是你。

放我去死吧，放我去死。

做什么要来找我，我对你那样残忍，离开我，放我去死。

……

长海城郊的荒野之中，卓翼宸文潇、还有敖因焦急的等待着。

子夜越来越近，屏息细听，仿佛就能听到海浪呼啸而来的声音。“卓翼轩”不知所踪，他们总不能放任赵远舟和离仑在此。

其实此刻，距离离仑进入赵远舟的神识，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

文潇甚至都想好了，如果赵远舟和离仑再不清醒，她就以迷毂叶召唤，请迷毂来带他们离开。

只是他们还有一点时间，还不到需要迷毂涉险的地步。

离仑的身体先是轻微的动了一下，他的睫羽张开，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来，眼中情绪沉沉浮浮，让人看不真切。

而后赵远舟也张开眼，缓慢的抬起了眸子，戾气被他压下去，赤瞳退去，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眸色愈发清明。

劫后余生，没有人不庆幸。

文潇靠坐在卓翼宸的身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便是喜极而泣，眸底难掩的是对赵远舟归来的喜悦。

而敖因扶上离仑的手臂，眼中亦有泪光闪烁，是对离仑归来的欣喜。

离仑先是侧过头，看了眼敖因，他的手轻拍上少女的手背，像是安抚。而后他又看向对面的赵远舟。他们离得不远，不到半步的距离，可以清晰的看到赵远舟的瞳孔中，情绪涌动。

离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叫哪一个名字。他一直不肯接受赵远舟，可他现在，接受了。

赵远舟跪在那，膝盖压在泥土里，他缓慢向前，跨越了他和离仑之间最后的半步距离。他的掌心搭上了离仑支在地上的手背，扣住，攥紧。

指尖轻颤，筋与骨那样明显。

赵远舟声音沙哑，“离仑，我回来了。”

“是我，朱厌。”

离仑纠葛的情感终于化为同一种，狭长的眸睁圆了，正被赵远舟一手攀上肩头，向后揽过脊背，轻轻的拥进了怀中。

……

这么多万年啊，让我正视你，让我爱你吧。

哪怕结果要是，粉身碎骨。

这是你选的，亦是我选的。

……

城郊的不远处，长海城内灯火通明。

大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在奔走相告，去府衙，那里有能救命的神仙。他可以带他们离开长海，免于被海水淹没的危险。

人们捡了紧要的物件，行色匆匆。

可总有半入黄土的老人，世代生长于这片土地，他的根在这里，他不肯动。家人们劝着，却也无论如何都劝不动。

浑浊的眼望着清冷的月，在吵闹的背景下，安安静静的，等命运的降临。

远方，长海的海水在黑夜中拉成一道白线，远看去安静祥和，只有海浪声远远传来。可近看去，那浪潮汹涌澎湃，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内地里吞食。

黑色的水，将在子夜，将长海及其附近完全淹没。

……

文潇十分无力，到底是怎样的力量才能随意操控这自然界的风雨，甚至于是广袤无垠的海水。

有这般强大的力量，还要他们人类在夹缝中生存做什么。他们建立起来的文明与制度是如此可笑，不过弹指一挥间，便可被悉数灭尽，像碾死蚂蚁那般简单轻松。

大荒的妖，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有这毁天灭地的能力。这样的能力，倒像古老神话传说中的，创世时的诸神。

可十数万年前的上古水患，众神早已陨落。

文潇抬眸看向赵远舟，而赵远舟扫了一眼卓翼宸的面色，显然现在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最好时机。

“可还有办法制止这洪水？”他们不能指望英磊和白玖可以撤走全城所有的人，那不过是补充方案。

可罪魁祸首已不知去向，他们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已经被算计得惨不忍睹，遍体鳞伤。

倾尽赵远舟和离仑的妖力来拦截，或许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凭什么？

文潇一筹莫展，赤鱬在一旁沉默良久，终于轻声开口，“白泽神女，赤鷩会有来生吗？”

文潇未料赤鱬问的这般突然，略一怔愣。她看着赤鱬赤诚的眸子，眼神略有闪躲。

“我也并不清楚，人有三魂七魄，妖亦有魂魄，可若魂魄残缺……”

文潇停顿片刻，继续着，“可我没有骗你，赤鷩的魂魄虽然残缺，可她是在你身边的。”

文潇本想劝慰赤鱬好好活下去，可想到贺家的人命，和水患中无辜百姓的性命，便只能垂下眸子，不做言语了。

因与果，既然做了，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法理难逃。

她只恨这样的冤冤相报，在最初时，没能给予公正的对待。既然赤鷩没有残害贺夫人与公子，那么到底是谁从中作梗才引发这天大的误会，她会查下去，亦要查清楚。

她不允许在她受命的神女时代，有这样的冤屈。现在不允许，以后也不会允许。

??

她的初心一直未变。

赤鱬望向文潇柔美的脸庞，于其坚毅的眸子里读懂了什么，突然道，“谢谢你，白泽神女。”

文潇诧异的望过来，赤鱬又道，“谢谢你，让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又见到了赤鷩。”

“长海城的洪水，就让我来终结吧，虽然我没有能力让海水退回，但我应该可以让它们停留在原地。”

长海的洪水因她的执念而起，她的魂魄本来就是要散的，她的妖丹本来也就是要碎的，她见到了赤鷩，那就让她偿还一点吧。

她也不要往生了，她们的残魂残魄在一起，化作风，化作雨，化作白云，化作草地，化作什么都好。

她只希望，大荒的妖啊，可以得白泽神女庇护，不要再像她这般悲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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