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苏醒 替罪羊

魏有之是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唤醒的。

意识像是从冰冷漆黑的深海底层,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浮潜。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沉重,只有腹部那灼烧般的剧痛,如同唯一的坐标,锚定着她即将涣散的神智。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虚无中飘荡,又像被无形的枷锁拖拽,沉向更深的地狱。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浓重苦涩的药味顽固地钻入魏有之的鼻腔,那是熟悉的金疮药和止血散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构成一幅濒死的图景。

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氣息中,却顽强地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而独特的馨香。

这香味很淡,像是冷梅初绽时沾染的雪气,又带着点极淡的药草清苦,与她梦中那股时常萦绕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奇妙地重合了。

这味道……

黄小姐?

然后是听觉。

远处,似乎有模糊的人声,压得很低,像是隔着水幕传来,听不真切。

更近一些的,是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宣告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而最近最清晰的,却是近在咫尺的平稳而清浅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均匀绵长,带着睡眠特有的松弛感,一下,又一下,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抚平了她意识边缘的躁动与不安。

魏有之费力的,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晕,仿佛有人在她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好一会儿,视线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洗得有些发白的青灰色床帐顶,以及从雕花窗棂缝隙里透进来的带着晨霭湿气的微光,在床前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自己……没死?

这个迟来的认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随即,腹部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昂首,狠狠的咬了她的神经一口,之后就是不断的啃食,这疼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紧接着一声压抑破碎的闷哼从干涩的喉咙里逸出。

也就是这一动,魏有之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身上那套沾满血污的官袍和中衣似乎都被换下了,触感是干净柔软的棉布里衣。

身上盖着的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温暖却无法驱散她心底泛起的寒意。

而腹部伤处的疼痛虽然依旧剧烈,撕扯着每一寸肌肉,却似乎被某种效用奇佳的清凉药物暂时压制着,并未感觉到持续流血的那种温热黏腻感。

紧接着,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整个人如坠冰窟,她感觉到自己胸前那常年紧绷的,几乎已成为她第二层皮肤的束缚……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赤果果毫无防备的空荡感,让她恐慌得几乎要尖叫出声!

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刀锋刺入身体时更甚!

她猛地侧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视线带着巨大的惊惶,向下望去——

只见朱宁玉,那个她一直试图远离却又莫名在意的黄小姐,正伏在她的床沿边,沉沉睡着,她侧着脸枕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平日里灵动机敏的眉眼此刻被长睫投下的阴影遮盖,显得异常恬静,甚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惫。

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她光洁的额角和颊边,随着呼吸微微拂动。

她的一只手,甚至还无意识的轻轻搭在锦被的边缘,距离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臂仅有寸许之遥,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忘确认她的存在。

而自己……

魏有之的目光惊恐地扫过自己微敞的领口,那下面空空荡荡,再无任何布料的束缚,属于女性的、柔和的曲线在单薄里衣下若隐若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魏有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百骸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连腹部的剧痛都在这一刻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掩盖。

脑中在这一刹那只剩下一个念头——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那个自己拼尽全力用生命去守护的,关乎身边在意之人的存亡,关乎她生死荣辱的,最大的秘密,就这样,以最不堪,最毫无防备,最**的方式,暴露在了这个她最不知该如何面对,心情也最为复杂的人面前!

在县衙守了魏有之一夜,累到趴在魏有之床边睡着的朱宁玉是被脑海中一阵清晰的系统提示音唤醒的。

【检测到攻略目标意识恢复,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好感度 500。当前总好感度:506。生命值同步提升。】

这提示音如同破晓的钟声,瞬间驱散了她深沉的睡意。

500的好感度!

这是自她绑定这个破系统以来,单次上涨幅度最大的一次!

巨大的惊喜和安心感如同暖流,瞬间冲刷掉她守夜积累的疲惫。

她猛地从床沿边抬起头,甚至来不及去细细品味这来之不易的好感度,第一反应就是急切地望向床榻——正正对上了魏有之那双刚刚睁开还带着重伤初醒的迷茫,但在看到她瞬间便转为极致惊恐与戒备的眸子。

“呀!魏有之,你醒了?!”

朱宁玉的声音带着真实毫不作伪的惊喜,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天知道她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一边要应付外面的质疑,一边要守着昏迷的魏有之,还要时刻关注着系统里那岌岌可危的生命值指标,生怕一个眨眼,那数值就归零,连带着她自己的希望也彻底破灭。

几乎是下意识的,遵循着照顾病人的本能,她伸出手想去探魏有之的额头。

然而,魏有之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

如同受惊的幼兽,她猛地向后一缩,全然不顾这样会撕裂腹部的伤口,剧痛让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却依旧用那双充满了恐惧,极度不信任和仿佛被逼到绝境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朱宁玉,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朱宁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有些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和理解。

她看着魏有之那副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里的模样,看着她因疼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再联想到她身上那层层束缚所代表的沉重秘密……

朱宁玉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收回了手。

她脸上的惊喜慢慢沉淀下来,转为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疲惫的坦然。她迎视着魏有之戒备的目光,语气沉稳,一字一句,清晰地划下界限:

“魏有之,你放心。”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昨夜只是为你清理包扎了腹部的伤口,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你依旧是你,依旧是魏有之,是江都县的县令,是朝廷明发旨意吏部任命的朝廷命官。”

她没有点破,但彼此心照不宣。

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魏有之:你的秘密很安全,至少在我这里,它是安全的。

我不会用它来威胁你,也不会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至少,不是以你恐惧的那种方式。

闻言,魏有之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微小的幅度,尽管看向朱宁玉的眼神中戒备仍未完全散去,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似乎因为朱宁玉这番话而稍稍融化了一点。

她依旧沉默,苍白的唇抿得死死的,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出的,脆弱的防御姿态。

朱宁玉不再试图靠近,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趴睡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到桌边倒了碗温水。

待确定魏有之的应激反应过去后,才捧着盛了温水的碗坐回魏有之床前。

“你刚醒来,先喝些温水,我一会再给你看看重新上药,也不知道刚刚那一下伤口有没有崩开。”

说着用勺子舀起一勺水,贴在自己唇上试了试温度正好后才喂到魏有之嘴边。

她这一系列动作做的自然,可后者却红了脸,哪怕嘴巴中确实干涩的紧,却迟迟没有张开嘴。

“快,张口,先含在口中,再小口吞咽,你现在躺着,容易呛着。”

魏有之的羞涩朱宁玉自然看在眼中,但想到魏有之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坏心眼的公主殿下准备小小的报复一下,于是假装没有看到这人的窘迫与羞涩,直接将勺子搭在了前者的唇上,那地方正是她刚才试温度的地方。

直到半碗水下肚,朱宁玉才放过了床上的人,将水碗放了回去。

掀开被子,不理会床上咬着唇满脸抗拒的人,朱宁玉重新查看了一下她腹部的伤口。

果然,因为这人方才乱动,那原本已经愈合了伤口再次撕裂开来,渗出的血渍将纱布都染红了。

将纱布取下,拿出金疮药重新撒上,把伤口包扎好,朱宁玉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次可不要再胡来了,乖乖躺好。”

说话间,朱宁玉脱了鞋,在魏有之不解的目光下爬上了她的床。

“你要做什么!?”

魏有之的声音中带着不解和抗拒。

“闭嘴,你都不知道你昨天有多吓人,我昨晚守了你一夜,让我趟一会,反正你床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现在可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魏有之,我好困~”

酥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与困意,将魏有之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中。

不多时,绵长的呼吸声从自己身侧传出,魏有之偏过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女披散在枕上的秀发,鼻间的血腥味也被身边人身上独有的药香所取代,一时间魏有之那慌乱的心竟出奇的安宁下来。

魏有之闻着少女身上那让人安心的味道,困意也逐渐晕开来,不多时也陷入了沉睡。

房中两人睡的很香,可一门之隔之外的几人却已经等的人都不好了。

张师爷与陆县丞两人不知从哪里找了副棋子过来,坐在一旁手谈,可另外的三人就不如他们悠哉了。

扬州锦衣卫千户所的掌权人冯峥此刻正单手扶着自己的绣春刀在不大的院中来回踱着步,他今日一早就接到了殿下的口信,让他过来,于是他一大早就过来了,可他明明一个时辰前就听到了屋中有动静,然而殿下却迟迟没有出来。

与冯千户一般着急的还有迎袖女官,自家殿下自昨夜进屋就没出来过,她作为殿下身边的女官,若是这事传到了京都皇爷耳中,自家殿下与一未婚男子独处一室一夜,那自己怕是首当其冲就要被问罪的。

黄阅知也在,他已经劝了冯千户一个多时辰了,此刻他站在手谈的两人边上看着焦灼的棋局,喝着丹菊方才送来的茶,他是真的说不动了,口干舌燥的,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横竖都是死,不如先喝口水润润嗓!

————————

就在魏有之遇刺的同时,数百里之外,淮安,都指挥使司衙署。

一间气氛森严、陈设古朴却透着一股无形压力的书房内,都指挥佥事徐恭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他年约四旬,面容瘦削,颧骨微凸,一双眼睛不大,却锐利如鹰隼,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更添几分冷硬,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军旅历经杀伐沉淀下来的戾气,与官场沉浮磨砺出的深沉圆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此刻他手中捏着一封薄薄的信笺,正是袁主簿从江都星夜送来的密信。

信上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写者当时心绪不宁,信纸已经被他反复看了数遍,上面详细禀报了元宵宴上血书惊现、魏有之如何借黄家之力,将仙女镇侵田案公然捅出,以及此事如何不可避免地牵连到盐课司大使李崇文的情况。

信末,袁主簿的字迹甚至带着一丝颤抖,恳请上峰示下,言辞间充满了大祸临头的恐慌。

徐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夕积聚的乌云。

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冰凉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而压抑的“笃笃”声,在这死寂的书房里,仿佛敲在人心头上,格外清晰。

他没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江都县令,一个他原本根本没放在眼里的仙女镇田亩案,竟然会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如此大的波澜,甚至隐隐有演变成惊涛骇浪,火烧连营,最终牵连到他这里的趋势!

“魏有之……黄家……”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那个黄小姐,持郕王腰牌,在这个敏感时期出现在扬州,其身份和目的都耐人寻味。

郕王腰牌,京都,养病……

几个词在徐恭脑海中盘桓着。

“是南康公主吗?”

年前便有消息传出说皇爷有意让南康公主出宫康养,姓黄……这还真有可能是这位圣眷颇隆的殿下,这样一来她手中有郕王的腰牌就不奇怪了。

只是徐恭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南康公主会同一个毫无根基、靠着不知什么运气爬上来的七品县令有关系。

真是耐人寻味啊!

在没摸清底细前,自己还动不得,至少不能明着动,可是也不能允许事态再扩大下去!必须快刀斩乱麻,有人出来承担一切,将所有的线索和可能的罪证,都彻底断在江都!

必须找一个足够分量又能被他牢牢掌控的替罪羊,来平息这场风波,堵住悠悠众口,掐断任何可能追溯到他这里的线索。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最终落在了信中提到的一个名字上——李崇文。

一个完美的弃子。

徐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残忍的弧度,像是暗夜里捕食的野兽露出了獠牙。

李崇文知道得不少,但也正因为知道得多,才更不能留。

更何况,此人贪婪成性,手脚本就不干净,将事情推到他身上,简直是顺理成章。

他不再犹豫,猛地铺开一张特制的不留水印的纸条,提起狼毫笔,蘸饱了浓墨,笔走龙蛇,快速写下几行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每一划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冰冷的杀意:

“令:江都所有手尾,尽归李崇文。其人贪婪妄为,私结盐枭,侵吞国税,构陷同僚,罪证务必确凿。即行处置,不得有误。”

写罢,他放下笔,仔细吹干纸条上的墨迹,看着那一个个如同索命符般的字眼,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随即,他动作熟练地将纸条卷起,用火漆仔细封好,漆印上是一个带着‘漕’字的图案。

他沉声唤来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他最信任的心腹亲卫队长。

“八百里加急,送往江都。告诉那边我们的人。”

他将封好的密信递出,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公务,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决绝。

“做得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所有不利于本官的东西,无论是账册、信件,还是……知情的人。”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幽深。

“都让它随着这位李大使,一起消失。”

“是!属下明白!”

亲卫队长躬身领命,双手接过那封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密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然对此类任务早已习以为常,他迅速转身,脚步无声,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书房外的回廊阴影里。

徐恭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淮安城灰蒙蒙显得压抑的天空。

一场针对李崇文旨在灭口和掐断所有线索的冷酷清洗,随着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然如同上弦之箭,破空而出,直指江都。

他要用李崇文的人头和那些被精心炮制出来的“确凿罪证”,来彻底浇灭江都燃起的这场看似不起眼、却可能燎原的大火,保住他自己的权位和那张盘根错节利益庞大的关系网。

依旧二合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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