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说人坏话的确不太好,但是当着人家亲信大大方方的说,似乎又能解读为性情率真。
身为亲信的何书安微微有一点尴尬,连连摆手:“巡司说笑了。”
楚亭月眉眼带笑:“真的?”
“这……这之前是有点误会。不过我家大人素来最重人才,赏罚分明,别的不说,就巡司刚刚在遂昌做下的事,我家大人知道了,一定对您赞许有加。”
行路无聊,聊天的时候最好的素材自然是刚刚经历的案子,深刻的内容捕快们也接触不到,他们知道的事拿来绘声绘色说一遍,就很够吹嘘。
卫堇弄了点山泉水过来,先献给楚亭月,一边笑道:“楚巡司这次已经不是简单的破案子,那是消一场大祸于初始之时,不亚于平叛之功。”他眨眨眼睛:“兴许不久之后,巡司也是我们锦衣卫弟兄中的一员了!”
他的意思当然不是楚亭月会去当锦衣卫,而是说她会加锦衣卫衔,虽然不是直接升官,但在刑捕司中,加锦衣卫衔代表着前途无量。而且,既然要加,肯定不能是校尉力士这种不入品的,锦衣卫最低的入品是正七品小旗——这就比杨和还高两级了。
楚亭月噗嗤一笑:“那可得让轩大人更不待见了。”
何书安大惊,连连说这玩笑开不得,哪有的事。
楚亭月嫣然道:“杨协统两榜出身,在浙江司数年辛苦,都没能晋升一步,我这么点事就能破格提拔,那不就是你家大人最讨厌的情形?”
何书安被她连着顶了两句,一时间也真的找不到好的说辞,只能讪讪一笑,心说反正轩大人的臭脾气朝野闻名,救不回来了。
调侃完轩輗,楚亭月也没打算真的挑起刑捕司和按察使的对立,拍了拍手,虚虚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刚刚嘀咕什么?毫无头绪?压根无从查找?亏你们还是刑捕司的人,真丢我的脸。”
被点到的几个人讪讪笑着,有人喊了句:“请巡司指点。”
“金华府送来的消息虽然不多,但也囊括了核心点——船只,押运军官,一大笔军饷。”
“对,金华府奏报说因为船只没有按时停泊金华码头,他们派人查找,结果,船只从前一个码头开出后就断了信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哪一种。”
有人跟了句:“这两个码头间距离还挺长,相隔百里,运输船得开上两天多。”
大伙都觉得金华府倒霉,浙江水路发达码头众多,偏偏这两地相距特别远。要是过了金华府,再往下那一天能过两个大码头,哪里会发生船许久不见都没知道的事情。
楚亭月又是恨铁不成钢得点点了他们,让人拿来两张地图,往地上一铺:“两处码头相隔百里,是指这期间再也没有大型州县,无法为船队提供给养,并不是百里之间一个码头都没有。”
她在地图上一边点一边说,按照这段江的情况,每天船行进的距离大体是这样这样的,他们最大可能在这几个地方停泊过夜。
运输船很少夜航,自然也不会随便哪里一停,毕竟停泊得有地方系缆,最重要的是,按照运输船的吃水,随便靠岸很容易搁浅。
“我们顺江而行,首先就是在这些码头查问。码头上有其他的商船、客船、渡船,还有小商贩和歌女,总有人能记得这么一艘官船。据此我们可以把案发地点压缩到三十里以内。”
她又在地图上点了两下:“船只出事无非两个原因——遇险沉没,被劫。如果是前者,最有可能发生意外的是这两处。不过按照船行时间,后一处通过应该在中午,那里距离金华城不足二十里,船只众多,必有目击者。重点可以放在这里——水蛇弯。”
“如果是被劫……连人带船都消失得那种,那最大的可能是这里——三姓村。从这里,通过这条河,能进入这处湖泊,此间水屿颇多,芦苇重生,即便一艘官船也能隐藏起来。”
何书安也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这里距离大湖更近,为何不是此处?”
“缺少能联通的水道,这几条河,河道窄,水深不足,行不了大船。”
何书安惊诧道:“巡司居然如此熟悉此间水文地理?”
楚亭月还没说话,王实先笑了起来:“这两日我们巡司大人向当地船工渔民打听来的。”
他们这两天行进速度非常慢,主要是楚亭月总是停下来和人唠嗑,何书安这些人当然也会旁听,但她真的像是聊家常,哪里鱼多,哪里行船难。到金华府要多少钱,几个晚上,如果加急能不能做到……
“等到了这里联系当地县衙,让他们去湖里搜,偌大一条船,有心去找总能找到。此外,不管发生什么,一艘船总不能飞天遁地。即便用重物沉江,船上那么多东西,总有漂起来的物品和……尸体。距离事发十天左右,差不多该有东西被发现了。”
“这就是接下来诸位要做的事情。等下分成两队,晚上在二十里外三姓村汇合。
金华江边,三姓村。
南宋末年,三户人家相携逃难,最终找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远离兵灾就此安居。
能在乱世中让人避祸的地方,到了太平年间基本不会是好地方。通常意味着道路曲折,远离县城,山多地少,生活困苦。
以上因素,使得这个村子到了大明正统年间也不过十来户,全村的田地都在山上,零零碎碎耕种辛苦产量少,但若是进了村子,会发现户虽不多,家家房子都修得不错。
能过上好日子主要是这里有两个副业。一个是捕鱼,这里家家有船,人人擅水,专门捕捉一种只在这个区段激流中生长的河鱼。
这种鱼很难捕捞,他们要有勇气冲击险滩,哪怕从小就做这个营生,依然时不时就会翻船落水。
这里的激流险滩养育了珍贵的河鱼,也给他们带来另外一种“副业”——捞江漂子和各种杂物。
对他们来说,虽然风险大而且有点晦气,却是比种地打鱼赚钱多了。
太平年份,官府会出钱捞尸安葬,所以遇到富户他们能赚笔大的,遇到无人问津的尸体,也能从官府这里弄到赏金。
邻乡的人常说他们和死人打交道晦气,可阿四觉得这就是赚钱且积德的。
什么晦气,不过是赚不到这个外快的人的嫉妒。
除了捞江漂子,他们这些水性出色的年轻人还会帮人捞沉船上的东西,或者知道哪里有沉船,也会去碰碰运气。
他们最喜欢遇到运送贵重物品的商船,金银珠宝这些不怕水的。之前遇到过一次,全村总动员,得的赏金够他们所有人缴纳一年赋税,。
这一天他们又是全村青壮年总出动——这两天总有一些零散的杂物、衣物飘下来,卡在他们村子旁的浅滩上。
他们这里地势独特,上游冲下来的东西经常在村边滩上搁浅,最初他们也没在意——天天都有东西,多半是船上丢下来的垃圾。直到昨天晚上,两块板子搁浅,村里有经验的人一看——这是船板啊。
大家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无主沉船,那就是宝贝,船只可能沉没的地方大伙也有经验,于是这天天刚亮,阿四就招呼着大伙带着工具驾着船去碰运气了。
从清晨忙到午后,愣是没有找到沉船的位置,大伙倒也不着急,更没有人怪领头的阿四。毕竟这种捡外快的事本来就得听天命。莫说盲找,便是有确切沉没地点,也常常要找个好几天,甚至压根找不到。
阿四擦了擦汗,让大伙歇一下,今天天气好风不大,他打算找两个人和自己一起下水看看。
这个下水当然不是普通的游,而是潜入水中寻找,能做这份活的,全村加上他只有四个人,就靠这个本事,每次找到东西,他们都能比别家多分一份。
小伙子们一边吃午饭,一边你一嘴我一嘴的猜测船沉的位置,以及可能装载的东西。
也有人提出疑问:“这些天天气都不错,哪艘船那么倒霉,沉得一个活人都没逃出来?”
“有人不知死活夜航了吧。每次不都是这种外地来的船。”
“没错,肯定是外地来的,第一次走我们这里,不知道凶险,就想着赶路……哎,那是什么?”
不远处江上,载沉载浮一个东西。
“河漂子……”
“钩子钩子,小八,你们先去试试,钱哥,你们去下游截。”
众人合作,很快把浮尸捞了上来,大伙看着这河漂子陷入了沉思。
“阿四哥,这个……是军爷吧?”
阿四摸出来一个腰牌,看了一会:“没错,是军爷。”
“怎么会飘下来一个军爷?而且,阿四哥,这河漂子是从十水荡那边过来的吧?”
十水荡距离三姓村几里路,水域宽旷,芦苇丛生,深处传说能通龙宫,浅处沙洲水屿连片。大湖进出水一共十条河流,故名十水荡。
阿四忽然想起前两天地保来村里询问过军队船只之类的事情……
“来来来,收拾东西,回村回村,兄弟们,我们说不定要发了!”
“怎么就走了,这还早呢。”
阿四把官府悬赏的事情一说,末了总结道:“这要真从十水荡飘过来,大伙别忘了,湖口还有个村子。给他们抢先了,可就没有我们的赏金了。快点快点!”
众人纷纷收拾东西,只有一条船上的人还在犹豫。
“磨蹭什么呢?就你跑的快,等见过村长,多半要你去报信。”
被点的那人四下看看,确信没有其他人,压低声音说:“地保那天说是运送军饷的船……阿四哥,那上面是不是都是钱啊,我们要是先找到船,捞一点点起来,那不是发大了。”
阿四直接泼了一撬水过去:“醒醒吧。军饷都用银子,上面有印记,捞起来也不能用。被发现了,管你从哪里来的,都是掉脑袋的。”
阿四家境不错,小时候去镇上读过私塾,家里是想让他拼个秀才出来,无奈真不是读书的料。虽说没读出个名堂,在村里已经算难得的文化人,大伙都当他下任村长看,他这么一说,小伙子们打了个寒噤,收拾了心里那点小九九。
小伙子们很有行动力,第二天早上,刑捕司的人就从地保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楚亭月带着几个人直奔三姓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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