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丁莼、丁久两人想要发点财,夜里带着丁芹去了十河荡。丁莼遇到鳄鱼死在水里,丁久却没有出事,不但没有出事,他还捞上来了值钱的东西。
一直想要弄钱离开三姓村的丁久生怕自己拿到宝贝的事情败露,在一片混乱的大雾中,他驾船开到了湖的另一边。
第二天,丁莼的尸体被发现,全村都去搜湖帮忙的时候,丁久悄悄回到了三姓村。
典史指指跪在当前的两个人:“你们夫妻并没有去搜湖,丁久回来的时候被你们撞见。你们原本就因为丁久要和你们分家的事情对他怨恨,丁莼死亡,丁久失踪的时候,你们庆幸他死了,所有的东西都归你们了。你们甚至等不及确认他的死亡就去搜了他的房间,而且找到了他为了离开三姓村藏的私房钱。
“恰恰这个时候,丁久回来了。
“你们大为失望,外加生怕丁久问你们讨要私房钱,兴许丁久在兴奋之时还露了财。你们想到丁莼已经死了,全村人搜湖也是怀着‘找尸体’的想法,于是你们趁丁久不备用榔头敲晕了他,再把他按在水缸中淹死。
“事后,你们看到死过人的水缸心生惧怕,于是将其丢弃。又将丁久偷偷埋到你家刚刚下葬的老太太坟里。这两天你们听说官府认为丁久没死,四处寻找,生怕被发现,又把丁久挖出来丢到金华江,想要装作他和丁莼一样被溺死湖中的假象。可惜,你们太小看官府了。”
丁勤夫妻两个听到“老太太的坟里”几个字,顿时脸色苍白,身子抖得都跪不直,压根不用再问,已经等于承认了犯罪。
事实上捕快们发现丁久最初被藏尸的地点就等于人赃俱获的破了案子。坟里有血迹,还有一把沾着血的榔头,最绝的是,榔头柄上刻了一个“勤”字。
他们找到了丁久撑走的船,找到了看到过丁久的目击者。当苏况下令“带人犯”的时候,他们获得的证据已经足够定案。
丁勤忽然直起身子,指着自己媳妇吼道:“是她,是这个贼娘们杀了我弟弟。她见财起意,她下的狠手。我……我就是实在不忍心看到阿桃那么小就没了娘才帮她掩饰。就是她干的,我真是瞎了眼啊,我们丁家家门不幸啊,娶了这么个蛇蝎女人。”
贺氏瞪大了眼睛,等到丁勤一长段控诉的话说完,她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又一声惊堂木响,她像是忽然醒悟了,扑上去对着丁勤厮打起来,一边打一边骂:“你个杀千刀的,你杀了人说老娘,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苏况冷冷看着,等两人打了一会儿才示意衙役上去拉开。
两人都是头发凌乱脸上见血,气喘吁吁,还不忘互相狠狠瞪着对方。
接下来就是两个人互相指责,为了把杀人大罪推给对方,两个人生怕说的不够详细,什么细节都往外抖,动了大刑都未必能拿到那么详细的口供。
事情的经过和苏况他们推断的差不多,最大的差别就是,丁久是主动告诉他们自己在湖中得了宝贝,让兄嫂不要声张,他要立刻去县城想办法变卖了。还说从此一家人都要过上好日子了。
他一门心思傻开心,那夫妻俩早动了杀心。丁勤说让他吃个饭再走,还拿了酒出来。他原本或许是想灌醉了抢了东西自己去县城,但是丁久心里藏着事,不肯多喝。
吃过饭,他在屋檐下的水缸里捞水洗把脸,然后等来了终结生命的一击。
丁勤说自己只是想灌醉了弟弟抢走东西,从没想过杀人。
贺氏说自己什么都是听丈夫的,她没胆子杀人。
到底谁才是真凶,苏况一时也分析不出来。
典史说事发的时候其实是午后,他家还有一个小姑娘,把她传来问问,兴许看到了。
一直坐在下首旁听的楚亭月终于站了起来:“真凶是丁勤。”
丁勤大声喊冤。
楚亭月摆了摆手:“先别喊冤,听我给你分析。苏县令说的没错,你们实在是太小看了官府。丁勤,你且站起来。”
丁勤瑟瑟发抖的站了起来,佝偻着腰看着众人。
“站直了,腰挺起来,腿不许弯——行了。”
楚亭月说,根据验尸结论,丁久的伤口集中在头顶偏前方,按照伤口形状推断,行凶之人比丁久要高。
“丁久身材高大,而贺氏在女子中也只能算中等身形,如果她下手,伤口应该在后脑勺下方。这是其一。
“其二么——丁久并不是他们说的,遭到袭击后跌落水缸溺毙。丁久家的那个水缸,村里很多人都看到过,按照他们的叙述,高度能到丁久的胸口朝上,这个高度是跌不进去的。最重要的,我在丁久脖子上验出了伤,被人用手捏着脖子用力的伤。丁久是在昏迷后被硬按入水中淹死的,期间他或许苏醒过,挣扎过,所以留下了很重的伤痕。能做到的这一点的,只有身高高于他的丁勤。”
惊堂木重重落下,苏况宣判。
丁勤杀害胞弟丁久,证据确凿,收押在监,秋后处斩。其妻贺氏同谋,本该判流放,念其有幼女需抚养,轻判徒一年。
判决一下,三姓村村长带头,围观村民高呼“青天大老爷”,跪拜不已。
一桩人命案一天破获,但是丁久一死,当天湖中发生的事情又成了迷。
楚亭月也尝试着从“另一群人”入手去查,捕快们绕着十湖荡询问了一圈,谁也没看到有陌生船只和陌生人在那几天出现。
众人也纷纷说那几天洪水刚退,都在忙着收拾房子,抢救农作物,不关心其他事情。
查明这桩案子,最大的用处是明确了丁久的确从湖中捞出来宝贝,当晚那群人乃是有的放矢,但是无法证明这些宝贝与运饷船有关系。
此时,苏茗给了出一个新的方向。
他说——丁久打捞出来的这个东西我可能知道来源。
苏茗望着放在桌子上的半个物件——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丁勤夫妇拿到手就切了一块去镇上金铺验货,然后打成了戴在贺氏手上的镯子。
“此物其实很有名,兄长肯定知道——六畜戏。”
苏况果然一惊,一把拿过半个物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深叹一口气:“象,的确象。这真是,暴敛天物!”
楚亭月笑道:“可否请苏先生赐教?”
苏茗含笑回望,立刻将这样东西的相关情况一一说明。
这是记录在史书上的一套珍宝,诞生于北宋末年,乃是一名朝臣为蔡京祝寿时的礼物。此人自己就是当时的著名画家,由他起稿,寻当世金银器大家制作,制成了一套——六畜戏。六畜活灵活现,均在动态之中,一套组合摆放能形成好几幅画意。
“史书上,蔡京失势、靖康之变后,蔡府宝物散落民间,再无可靠。但是,我恰好知道这一套六畜戏在谁手上。”
两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苏茗低声道:“福建都司指挥同知。”停了一下,补充道:“他是衢州人,我便是在他家中看到过此物。”
苏况皱眉:“六畜戏、两条鳄鱼,楚巡司……有没有觉得这不是运饷船应该有的东西啊?这分明是……”
苏茗淡淡道:“生辰纲。”
楚亭月紧跟着说:“我怀疑……运饷船根本没有出事。”
话音未落,一个捕快飞奔过来,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一对军士包围了村子——”
苏况拍案而起,苏茗却淡淡一笑。
捕快的说法有点夸张,的确来了一对军士,但是到不了能“包围”三姓村的地步。
军士加起来不到五十人,为首之人着正七品武官服饰,乃是一名把总。
按照大明官场的规矩,此人和苏况品级相同,但苏况作为当地父母官,位在同级军官之上。
“怎么回事?”
那边差役向苏况汇报,另一边王实小跑过来低声和楚亭月说来的是某某卫所的人,说是接到密报,失踪的一艘军船乃是被三姓村的人盗走的,他们要来提人。
楚亭月微微眯眼:“一艘?”
“一艘,小的特地问了,那把总强调了是一艘船。”
她冷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他们奉命运送军饷到前线,但是有一个或者更多人,“借用”军队的船只来押送献给王振的生辰纲。
运送生辰纲的船在金华江消失了,为了动用地方官的力量来找他们的生辰纲,这群人上报说“军饷被劫”。
果然,整个浙江西路都被惊动了,按察司、刑捕司都被调过来,也确实找到了端倪。
“巡司,我们该怎么办?”
“不急,看看热闹——你通知卫堇,锦衣卫先别出来。”
热闹的确挺好看,因为真的很热闹。她很想知道金华府卫所的指挥使到底是谁,怎么就能管出这么一群……胆大得毫无道理的士兵。
军船消失,军士被杀,这是大事。
军饷丢失,更加是掉脑袋的罪。
负责运送的卫所长官沿途调查,这是合理的,也不违法法纪。但是军队并不具备地方上的执法权,理论上,他们就算查出结果,也得通报地方文官,由他们缉捕审问。
这个把总好像完全不懂这些道理,一口一个“奉指挥使之命捉拿盗匪”“快快让开,耽误了时间让他们的同伙跑了,你等担系不了。”
苏况勃然大怒。
别说他是个有追求,想做事的官吏。哪怕是个混日子的庸人,大明文官都不能容忍一个平级武官在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肆意抓人。
苏况带来的衙役数量和战斗力都不如军队,光武器就不能看。对方是军刀长枪,他们是水火棍,只有捕快们还有把腰刀。
真正有战斗力的人——刑捕司和锦衣卫的人便装躲着看热闹。
双方你来我往的逞口舌之快,王实忍不住说“就没看过那么楞的军官,他以为这是他们军营么,官大一级打杀随意?”
卫堇也连连啧舌:“比我们还胆大。”
楚亭月心想,没错,连高矢寒历次出现,那句招牌一样的“锦衣卫办案,闲杂人士退开”也没对着按察司的人说过。
“不会打起来吧,要是砍了苏县令,这群人一个不能少都得吃大官司吧?”
“这群人?他们担不起。”
这边看热闹不嫌事大,那边把总拿出了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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