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亭月在午后再次踏入清河里苏家。

苏茗果然还没回来，但是不耽误她受到热情迎接。

这次代表主人出来接待她的是苏茗的大妹——苏画。她带着侍女快步出来，笑吟吟喊了一声：“楚姊姊，阿兄被知府大人叫走了，嘱咐我招待你。”

“多谢姑娘，我今天……”

“我知道，我知道，来看解药进度的。这两天都是我盯着呢，按照阿兄的吩咐，第一批已经做好，阿兄说这些人根据中毒轻重，需要服三到七颗药丸，他没空再去那边一一检查，所以大家都服七颗好了。头三颗每个三天一粒，然后是每五天一粒，这会做好的正好是前九天每人三颗的分量。”

“啊，对了，阿兄说了，多服不会有副作用。也是，里面用的药材都挺温和，喝不坏人。”

完全不需要对方提问，苏画已经把所有疑问一次性解释清楚了。

“药丸再晾晒一下，明天一早出发。阿兄请了镖局的人护送，车马都准备妥当了。说起来麻烦，其实药丸制好后不占地方，几个镖师每人一包背着，最多后天晚上就能送到。”

“真是……让诸位破费了。其实可以安排官军护送的。”

“不打紧不打紧，那镖局的老板和我阿兄换帖金兰，他不收钱。”

呵——好一个“游侠儿”。

“既然万事妥当，我就不打扰了。”

“哎——”苏画有点不舍得，从苏茗那边得知这么个人之后，她好奇心大发作。

一个女子能在短短几天的相处中让她那个阿兄分明产生好感，她已经很好奇了，更别说那还是个官员，正儿八经有品级的那种。

女子为官，对她来说完全是话本戏曲里才会有的，还是她阿娘不许她看的那种。

她长这么大，能正大光明看的歌颂女英雄的作品大概只有《木兰辞》，她阿兄还要泼冷水说“史书不可考”。

“家中已经备好茶点，好歹吃点东西再走吧。”

“多谢姑娘，不过——”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丫鬟快步穿过长廊：“这位大人，我家老夫人有请。”

胡氏见到楚亭月，双方简单行了个礼，她开口便道：“老身冒昧请楚巡司过来，是想问个问题。巡司的闺名，亭月二字，取得可是‘楚地长亭月夜’的意思？”

楚亭月一惊。

胡氏说的一点没错，她的名字合起来的意思就是“楚地长亭月夜”，她生于楚地，明月夜。

胡氏一笑：“先夫与楚大人有一点交情。楚大人在温州府任职时候我们曾去拜见，当时你只有三岁。”

楚亭月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双亲遇难之时我太小，许多事都不知道。”

她父亲交游甚广，但是她能记得的自然只有那些在人走茶凉后依然关心过她的那些。

“先夫听闻噩耗到温州府去过，我等一介平民，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只以为恩公举家皆亡。”

楚亭月真的动容了，起身行了个礼：“晚辈失礼了，请老夫人原谅。”

胡氏忙来搀扶：“万万不可，我们当年受楚大人深恩，后来却什么忙也没帮上，实在愧疚。那日我儿说起巡司的名字，老身怀念故人，这才冒昧来请。”说到这里，胡氏整理衣冠，郑重行了一个礼：“感谢上苍，老身有生之年能够再见恩公之后。”

两人寒暄几句，胡氏说：“我儿在金华府还有些朋友，巡司这里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吩咐他。”

“老夫人客气了，苏先生已经帮了大忙。”

“是说制药的事？这是帮他堂兄的忙。”

“晚辈记住了，若有所需必不客气。”

胡氏得这句话才笑逐颜开，又请她喝了甜汤吃了点心，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直到外面有人送来苏茗的信。

信是写给苏画的，说今日宴会上乡绅们都很卖力，苏家不能落人后，让她再准备两百两银子送过去。

送信的是一个陌生人，自称是阮员外家的管事。

苏画看第一遍一脸狐疑，看第二遍脸色顿变。

“阿娘，阿娘，不好了，不好了！”

一冲进来，不等胡夫人批评，开口就喊：“阿兄被绑架了！”

苏画把信往桌上一放，解释起来。

首先，收信人就不对，如果苏茗真的要临时支钱，信应该写给账房。而且，再追加两百两根本做不到，家里账上最多还有一百多两现银。苏茗外出回来，第一件事从来就是对账，他不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二来，苏茗这封信用了璇玑文。

苏画对着信指指点点，解读出了一句话“被困阮园，找官军！”

她说到后来声音里已带哭腔：“阿兄让我收信，我就觉得不对，这怎么办啊？不是和知府大人一起出去的么？难道是回来路上遇匪了？到哪里去找官军啊，姨妈那边能帮上忙么？阿兄他到底在哪儿呢？”

她一连串发问，胡氏也是大惊，幸亏她早年跟着丈夫游历各地，经历过一些危险，一边让把管家、账房喊过来，一边把目光望向了楚亭月：“巡司大人——”

苏画的眼泪一下止住了，对呀，这里正有一个官府中人！

金华知府衙门，楚亭月快步跑上台阶，抄起鼓槌，敲响了府衙门前的大鼓。

鼓声隆隆，传遍了整个府衙。

衙役出来一看大惊：“楚巡司，您这是做什么？”

“大事，召集留守官员。”

这办法绝对比一层层通报好用，鼓声一响，当天留守的同知、通判立刻到位，传令升堂。堂当然没升成，几个官员一脸狐疑的看向匆匆进来的少女。

“府尊被困枕水园，请立刻点齐所有能动用的差役官军前去援救！”

一句话就震住了满堂官员。

过了一会儿，同知才说：“巡司有何证据？”

楚亭月把苏茗的求救信说了一下，又道：“我已派人前往其他士绅家中询问，消息立刻回来。”

果然，没一会儿几个捕快赶来，汇报的内容一模一样——某某员外写信给家里，让再送多少多少钱去枕水园。

众人哗然。

“同知大人，府尊可有说过今日宿在枕水园？”

“不曾。臬台在此，府尊自当常在衙门随时听命。”说到这里同知醒悟过来，这会距离城门关闭不到半个时辰，秋知府应该进城了才对。

“我昨日在枕水园打探……”她又把疑似盗匪的事说了一下，同知大惊：“你——如此大事，为何不早说？”

“没有证据。”

“但——”同知一想，也对，真说了也不会有人听，这会儿更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

很快捕头来报“弟兄们已经准备好了”，同知又迟疑起来。

万一消息不对怎么办？呼啦啦出去那么多人，这会臬台大人在呢，丢人可是要丢官的。

万一消息对……他们这些人顶用么？

秋叔秀得过且过，连带着金华府的差役也乐得混日子，他们是什么水平同知还是知道的。吓唬吓唬老实巴焦的百姓还行，稍微遇到一个横的都不敢挥刀。

通判提醒了一声：“不如向臬台大人汇报一下？”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还看向楚亭月。

楚亭月心中冷哼一声，压根不搭理。

果然，同知一点头：“应该的，你快去禀告臬台大人，我这里再做一下准备。”

很快，轩輗那边有了反应。

一名副千户带了五十名士兵过来：“臬台命我等前往援救。”

若是杨和在这里必定会说一句“老熟人”，遂昌决战的时候，轩輗出的军队就是由这个副千户率领。

他们平叛之后立刻离开，楚亭月没在遂昌与他们碰面，当下一见居然是熟人，笑吟吟喊了声“大哥”。

此人和张思仁一样，世袭副千户，和她金兰姐姐的夫婿是好朋友。

“走走走，大妹子，你带路，杀贼救人去！”

金华城外，钦差卫队、金华府衙役，一行上百人，军官骑马，士兵跑步，行人纷纷退让，用惊诧的目光看着这一群人。

距离阮家枕水园不到三里，晴空一个霹雳，一抬头，连续三个花信炸开在空中。

钦差卫队的副千户怒吼一声：“他奶奶的，有细作！你，带两个人回去看看，给老子把人抓回来。其他人跑起来，跑起来！”

“花信的位置，大概一里地外——茶亭！”

出金华城不到两里，有一个茶摊，楚亭月上一次经过的时候就嘀咕“距城那么近，真的有生意么？”现在知道了，那是盗匪的前哨密探。

“他奶奶的，这花信怎么像是军中用的。”

“是军用的，先锋探路才会配置。”

花信这玩意要用到火药，只有锦衣卫管理下的军械司才有资格制作。部分地方的军械司也有特许，江湖上有擅长玩火药的帮派偷偷做，但这两种在质量上和京城出品的有天壤之别。

京城军械司每年产量有限，大部分送镇守三边的军队，内地卫所分配很少。

就是这么个将军们争抢的东西，锦衣卫和刑捕司却是量大管饱。即便是浙江司，小旗以上都有配发，可以说离开北方边境，看到的军用花信基本都是这两伙人在摇人。

副千户又骂了一句，一挥马鞭：“都给我跑快点，没吃饭么！”

“我先去看看！”楚亭月朝王实看了一眼，五名刑捕司捕快一策马，向着枕水园飞奔而去。

枕水园，流水依旧，繁花正好。

楚亭月策马在前，看到枕水园的第一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王实嘶的一声：“人呢？这也太安静太寒碜了吧？”

张灯结彩依旧，却不见了昨日的车如流水马如龙。

仅仅是没有来宾倒也还好。毕竟知府大人和一干名流来访，阮员外的庆生流水席总得停一下。

真正奇怪的是门前的守卫、家仆，来往迎宾的管家，统统没有了。

枕水园大门紧闭。

不像是汇聚名流搞宴会，倒像是关门打狗。

之前凌空腾起的花信证实了楚亭月的判断——枕水园被匪徒控制了。他们已经做好打个硬仗的准备，然而眼前不设防的寂静依然出乎意料。

王实又嘶了一声：“巡司，这怎么回事？难不成都跑了？里面的人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不会是——”

楚亭月沉着脸：“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翻墙这种事，在场的捕快们谁也比不上楚亭月的速度。他们得找工具，架人梯，楚巡司一抖虎爪，稍一借力，身轻如燕的就上了墙。

她找的翻墙的位置，墙后有一颗树，已经是初夏时分，树木亭亭如盖，很好的遮挡住她的身影。

她借着树叶的遮挡探身观看，第一眼就是招待“蹭饭”客人的第一进流水席。

几十张大方桌，每桌四张长条凳，少则八人，多则十二人，整个院子坐的满满当当。

用“坐”这个字不太准确，大部分人的确是坐在长凳上，但也有不少人横七竖八的倒卧在地上。

整个院子热热闹闹又静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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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 1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