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官兵围住了一个客栈。
官兵是按察司的人,为首是赵捕头。
按察司得报,客栈中有人贩卖严重违禁的物品——墨玉。
客栈掌柜一脸懵,墨玉?我店里没人卖玉器啊,什么时候卖黑色的玉犯法了?
赵捕头哪里会和他多话,捕快和士兵们四面围住客栈,并不喧哗,也不像州府捕快那样大声嚷嚷让人出来,或者上去踹门掀被子。
他们先控住出入口,所有重要位置都留了人,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在视野之下。然后打开登记簿,压着掌柜的回忆每个客人的情况。
期间有被惊动的客人刚一开门就被喝止,让他们滚回房间不得擅动。
官差们很快锁定了三个嫌疑人——都是今天入住,上房,都刚从金谷园出来。
他们的得到的线报便是说有人在金谷园中兜售“墨玉”。
三间房被围住,这一次没有客气的敲门,身高马大的捕快一个飞踹踢飞房门,在两个房间的声声惊叫中冲了进去。
他们并不担心对方会毁掉“墨玉”,赵捕头说了这玩意一口吃了就是找死,丢丢不掉,烧烧不了,当然了,真要烧了也等于自杀。
说真的,赵捕头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吃了烧了都是找死,反正上面这么说,他这么听。
第三个房间很安静,灯烛未灭,房中空无一人。
只有桌上一杯残茶和喝空了的金华酒,以及放在衣柜里的一个小包裹显示这里的确有人入住过。
“人呢?”
掌柜的战战兢兢:“不知道啊。”
捕快对着登记簿看:“上面登记的是个男人,杭州人,姓楚。”
掌柜补充:“是个年轻俊俏的哥儿,京城口音,但是拿的是杭州府的路引。”
赵捕头望向大开着的窗子:“在我们来之前可有人出去过?”
“没有啊,外面都宵禁了,客官们要出去小店也会拦着的。”
“搜——”
房间被搜了一遍,没有“墨玉”,也没有私人物品遗留。
这个年轻公子花了大价钱开了上房,好像就是为了喝瓶金华酒。
针对性搜查无果,终于还是变成了一间间敲门,一个个搜查。
能在金谷园边上入住的哪有普通人,赵捕头脸色铁青,看着威风八面,心中却暗自骂娘。幸亏,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捕快在一间空房间里找到了“墨玉”。
胡捕快看着随随便便放在床头柜上的“墨玉”,愣是没看出来这玩意厉害在什么地方。
“是这东西么,老子看这像个发霉的马蹄糕。”
一个文书模样的人上前:“便是此物,和路经历说的一模一样。”
“就该让姓路的过来看——”说了半句,想到路英没来是被按察使留下,哼了一声。
“捕头,这马好像是金华衙门里的。”
四处汇报,赵捕头往来奔波。
这一次捕快们核对住在下房的仆役杂工人数,发现一匹金华府衙的马。官府的马,从马蹄铁到一应马具都有标记,一看就知道。
“有金华府衙的人住在这里?”
“回捕头,登记册上没有,掌柜也说没有。”
“捕头,这匹马好像是楚巡司骑出去的。”
赵捕头眼睛一亮,指指几个人:“所有房间都要搜到,一个也不许漏,都给我盯紧了。”
这一折腾就到东方渐白,宵禁解除,街上渐有人声,各处炊烟四起。
楚亭月踏着晨光走入客栈,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精疲力尽的捕快们脸上。
她步履轻松的走入那间一开始就被锁定的房间,目光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内扫了一圈,朝着外面的捕快点点头:“辛苦了。”自在桌边坐下:“掌柜的,结账。酒喝完了,茶叶给我打包。”
赵捕头铁青着一张隔夜脸过来:“这是你的房间?”
“赵捕头,这么大阵仗,这是抓逃犯?”
“你昨晚去了哪里?”
她一拂衣衫,衣衫是深色,窄袖紧身,便于夜行:“办案。”
“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
楚亭月一笑:“说了,办案!”说话间手指在令牌上敲了两下。
令牌上几个字“刑捕浙江巡司”。
赵捕头一下子泄气了。
刑捕司和锦衣卫一样,直接听命皇帝,经常执行秘密任务,别说他一个按察司捕头,就是轩輗在这里也只能调用刑捕司的人,不能“逼问”。
别问,问就是高百户的招牌用语“锦衣卫办案,闲人勿扰。”
为了用好这一招,刑捕司有品级的官员身上都同时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腰牌,免得有些没见识的地方官不认识“刑捕司”。
“赵捕头这里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劳巡司。”
“那就先告辞了。”
捕快们看着她施施然起身,接过打包好的茶叶,不紧不慢下楼,骑上马迎着朝阳而去。
“捕头——”
赵捕头一声冷哼:“带上东西,收队!”
楚亭月离开客栈很远才深吸一口气,真正放下心来。
昨夜她在窗前看到迤逦的火把,忽然意识到自己面临的风险。
官员持“墨玉”者,斩立决。
她没有报任何侥幸,立刻开始想办法。
马上离开,装作从来没有到过……不行,她骑马而来,人可以没声息的走,马不行。如果来得是金华府的人还好,若是按察司,赵捕头必定已经把手住了所有要道。
她到过这里,柜台上有登记,掌柜和小儿都有记忆,她又不能和江洋大盗那样一杀了事。
她隐藏不住来过这个客栈的事实。
那就……不隐藏。
在官差包围客栈前的这点时间,她换了夜行衣,大开窗子,带着“墨玉”潜入一个空的客房,把这要命的东西象她刚看到时那样布置好。然后翻窗出去,伏在屋顶上,乘着衙役们包围客栈把注意力集中在各处出入口的时候,翻墙而走。
她着实在外面晃了一个晚上,好在凭她的武艺,一个人要躲开巡街官兵还是很容易的。直到宵禁结束,才大大方方回到客栈,牵马走人。
看似情况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半真半假半磊落,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运作空间。
果然,这一天风平浪静,只有杨和随意说了句闲话“按察司好像得到一个大消息,三更半夜出了一堆人。”
“是——‘墨玉’。”
杨和再次表现出他不同一般的地方,瞬间就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楚亭月把昨天的遭遇说了一遍。
杨和冷笑一声:“有意思。按察司是在金华府设了铜匦么?”
楚亭月笑出声来。
杨和挥挥手:“去歇歇,接着爱干嘛干嘛,金华的事我已经向徐郎中请示,等他的命令下来之后再说。”
“协统,您在京城的时候……是不是和轩大人有什么不对付?”
杨和白了她一眼:“想多了,我一个七品官,没资格和轩大人不对付去。”说完忽然想到面前这个九品的就是个例外,哼了一声:“也没有一个能和轩大人这般品级对应的干爹。”
“那……”她就是觉得杨和到金华之后的不合作状态太明显,也太反常。
杨和这样进士出身,一度很有追求的文官,能和轩輗这般名满朝野的能吏合作,应该又激动又努力才对。她甚至觉得,这很有可能成为杨和摆脱目前这种尴尬境地的机会。
“徐郎中来信嘱咐过,他们这次目的太复杂,刑捕司尽量不要牵扯进去。”
这就是暗示轩輗的巡视浙江是带着朝堂争斗的目的来的。
这会儿朝堂上最激烈的争夺大家都知道——王振一伙,反王振一伙。
乍一看似乎忠奸分明、善恶清晰,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依附、讨好王公公的里面有能吏名臣,反对他的也不乏贪官奸佞。有些人和王公公称兄道弟只是想走一条官场捷径,或者在政敌面前多一分底气。他们并不认可王振的行为,也不参与他的捞钱抢钱,但是,确实是他党同伐异的一员。
楚亭月对徐沐平这个人一直颇有好奇,毕竟杨和的本事放在那边,而他分明表现出对徐沐平判断的绝对信任。
在此之前她通过自己的渠道(没打扰她义父)打探过徐郎中背景,得到的反馈是——与刑部侍郎、吏部员外郎等有些关系,这份关系来源于他的婚姻。只可惜他夫人去世的早,能从老丈人那边拿到的好处已经非常有限。
从杨和的反应看,给她消息的那些人要么没打听到核心,要么没用心打听。
她认真考虑是不是得麻烦一下她的金兰姐姐,毕竟她姐夫办事是真的靠谱。
“巡司?”
“啊——我去休息一下,午后再去一次苏家。”
“苏茗?他们今天都去参加秋知府的宴会了。”
“我知道,宴会放在城外阮家的枕石园,昨天我去看过。苏先生说过,今天要送出去一批药丸,他不是食言的人。”
“清河里苏家?这个人,挺有意思。”
刑捕司人口中的“有意思”通常都不是好意思,楚亭月微微歪头。
“浙江司有记录这个人,称他——游侠儿。”
楚亭月:哇哦,这可真的太有意思了。
刑捕司里有一套特别的分类体系,这里的“游侠儿”用的是汉唐古意。游走黑白,淡漠法纪,虽布衣而有巨大能量,地方豪族,能够影响一方时局,这种人被称作“游侠儿”。
如果不是加入了秦淮帮,秋江这样的人也应该分类到“游侠儿”。
根据她的观察,苏茗并无武艺,一介书生能游走黑白,甚至进入浙江司的“关注对象”行列……
“清河里苏家在金华府读书人这里颇有名望,他家虽然两代布衣,但是朝中权贵中愿意帮忙的不在少数。”
“他堂兄是永康县令,我们在永康相处的还算愉快。”
杨和的记忆力,苏茗做为“游侠儿”进入浙江司名单,但要说他干了什么“坏事”,记录里并没有,他提醒到这个程度自觉足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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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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