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秋江讲这个故事的是个专门给杀手做中介的主，知道太多江湖秘闻憋得难受，隔一段时间就来找他喝酒聊天讲故事。

据说那点子很硬，到他这里前面已经失败了两拨。那人嘲笑对方想要省钱结果花了更多的钱，毕竟前两个没成定金也不会退。

“当时我也只当作笑话来听，直到进了秦淮帮。”

“秋公子是说……永隆帮的老帮主？”

“江湖上的确有买他性命的消息。只不过……我得到的消息是，差事刚被接下，人就‘意外’死了。”

他喝了口水，也望向高矢寒：“最近，又有人给我传来一个消息。江湖上发出了新的花红，目标是——”

“目标是处州知州。”

秋江一拍手：“这次的信息总算是准确了。”

“高百户的信息和我这里一样？”

高矢寒点点头。

“这么个事情应该不足以出动北镇抚司。让我猜猜——是因为‘神灭令’。”

“神灭令？这是什么？江湖上新的杀手组织？”

秋江摇摇头：“是处州府独有的催命符。”

“不是……笑话么？”

“在陕西府，神灭令的确是江湖上茶余饭后的笑话。但在两浙就不是了。”

“让北镇抚司出动的理由是——神灭令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高矢寒终于放弃了保密的想法：“秋兄说的没错，至少直到去年夏天，神灭令还只是个笑话。这个笑话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好几个死于江湖杀手之手的，在处州府都被传为‘神罚’。”

秋江补充了一句：“渎神者，神罚之。神灭令下，无处可逃——这是处州府的童谣。很有意思的是，神罚最多的遂昌县，却听不到这种说法。”

“所以，你听到谭县令死讯，第一个想法就是‘神灭令’？”

“我在江湖上打探许久，并没有针对谭鸣的花红。他的死……实实在在找不出可疑的地方。”

“锦衣卫得到的消息里，有没有这两年因为‘意外’死在遂昌的人？”

“有——”

他报了一个名字，不在楚亭月他们划定的可疑死亡名单里，甚至都不是死在遂昌。

遂昌卫的一名百户，死在剿匪的战场上。

“郭鸣，王易成……”她把几个名字报了一遍：“他们不在神灭令上。”

“没有听说。”

“江湖上也没有消息。”

楚亭月深吸一口气，心说这真是见了鬼了。

“高大人还没有把话说全吧。连我都听说，江湖上出现了新的神灭令——针对浙江按察使。”

“杀他干什么？”楚亭月脱口而出，然后咽下了后半句——他有什么用处？

大明最初定都南京，江苏、两浙的安稳对统治极为重要。特别是杭嘉湖平原，是朝廷米粮仓库，也是赋税核心来源。

大明早期，浙江按察使的人选一向是重中之重，首任按察使周新以恪尽职守、明断刑狱闻名天下，为“按察使”这个职位打了一个样。

然而，这一任浙江按察使，用最客气的方式评价，那就是——无为而治。

他从不踏足田间地头，任职两年多，一步也没踏出过杭州城。

他公开批评周新“凡是都要亲历亲为”的做法，认为刑狱自然有当地县衙官署处理，按察司只要复查一下重要案卷就行了。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浙江按察司在两浙这两年多以来的所有重大案件上都毫无作为。

路英这个异类，到任几个月，进行的一线工作比整个按察司两年来的总和还多。

这么个货能妨碍到谁？

或者说，哪个黑恶势力那么想不通，准备干掉他换个能干的？

秋江一笑：“巡司可能还不知道，浙江按察使已经换了新人。算算日子，因该到杭州城了吧？”

后一句话对着高矢寒说。

“任命在一个月前下达，人已经进了浙江境。”

楚亭月：……

锦衣卫也就算了，她对此一无所知也很正常，可是为什么一个江湖帮派上的人能知道那么多？

只有他们刑捕司对朝廷上的人事变化连个音都没听到么！

不对——她咪了下眼，不能说徐沐平不知道，只能说，他没有对浙江司的人传达。

“这位新任按察使到底何方人物？”

居然还没到任就引来地方势力的不安？

高矢寒道：“他姓轩——”

“轩輗！居然是他？”

“看来，这位轩大人也受楚巡司仰慕。”

“他为官清廉，名满朝野，我自然钦佩的。” （ps：轩輗担任浙江按察使是正统五年，这里改了时间）

轩輗，永乐年进士，历经数代，在正统官场上以铁骨铮铮，清廉务实闻名。

正统初年，他到浙江清军，一口气弹劾官员四十余人，震慑朝野。

轩輗这些年一直在地方任职，楚亭月久闻其名却从未见过他。朝廷在这个时候重新让他担任提点全省刑狱，查察地方官吏的按察使，不由得让人产生联想。

“百户大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一件事也不用保密了吧。”

“秋公子，作为一个江湖人……”

“这件事，我倒是想要猜测一下。和玄青真人有关吧？我离京前就听说有人求到王公公那里，要为一位道长求一个皇帝敕封。”

这事王振是一口答应的，对方给的多，要求的少——皇帝的敕封，不过是一个荣誉，有什么要紧的，最多让武当山、龙虎山那边的多一个竞争对手。

这是她是在一次进宫的时候听说的，当时谁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刚刚，她看到高矢寒出现，又发现他就是昨天晚上夜探“仙童观”的两拨人中的一个，立刻就想到了在京城听到的这个八卦。

按照王公公的权势，让正统皇帝亲笔给一个道士敕封当然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哄着皇帝敕封了一个……危险人物。

比如说，叛贼……

圣上丢了大脸的话，哪怕王公公这样位高权重，深得圣恩，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王公公办成这件事后大概从刑部听到了遂昌的故事——现任刑部侍郎和他称兄道弟，五百年前是一家来着——越想越不放心，于是让自己的好干儿，锦衣卫指挥使安排人暗中调查一下。

高矢寒朝楚亭月看了一眼，惊诧之色掠过眼底。

说到这里，锦衣卫这次秘密行动的老底已经被掀了个干净，房中一时安静。

过了一阵子，秋江站起身：“天色暗了，高百户应该也能行动了，我们走吧。”

“进城么？”

秋江瞟了他一眼：“百户说笑了，这会哪里赶得及进城。当然是到我船上休息。难不成……百户大人喜欢上了农舍小院的生活？”

高矢寒那个一言不合就挥鞭的性格，被秋江连连挤兑，居然全都忍了，而且忍得云淡风轻，连怨恨的表情都没露半分。

收拾好东西，那锦衣卫的校尉拿了条绳子朝着农户走过去：“你家那个地窖不错，安安心心在里面呆一阵。”

这意思是要将他们全部绑起来丢地窖，生死全看后面会不会被人发现。

面对农户的哀哭恳求，高矢寒眼神都不给一个。

楚亭月叹了口气：“不必如此，他们不敢告密。这位大哥既然之前顾虑家人，没有对仙宫尽忠，此后会比你我更怕这事暴露，对不对？”

农妇放声大哭。

楚亭月又放了一吊钱在桌上，用龙泉方言道：“阿嫂，这一次多谢了。我说过，临走之时另有感谢。”目光投向那校尉：“楚亭月，言出必行！”

校尉拿着绳子愣住了，偷偷望向高矢寒，见他已经和秋江你请你先的往外走，讪讪一笑，把绳子一丢，立马跟了过去。

楚亭月扶起哭瘫在地上的农妇：“阿嫂，明日乡人问起，可有说话？”

那两人相互看看，之前哪有想到这一层。

“不如天色未明就走，带着全家回娘家住一阵。”

两人愣着，没听懂这里面的逻辑。

楚亭月笑道：“娘家人来找，自有急事。这位大哥难道不该陪着回去，尽半子之责？”

高矢寒是个识货的，一看到秋江的那艘船眼睛发亮：“青螭！了不起啊，秋兄。这么一比，西安那摊子的确不值得兄台留恋。”

秋江笑笑，他对这几个锦衣卫的态度要差很多，参观船只看大炮这种待遇当然是没有的。

高矢寒那种人嫌狗厌的性格，还要说两句“不怕我等偷了秘密”这种让人翻白眼的话。

“秘密？我们秦淮帮在朝廷面前从无秘密。指挥使大人一年前南下办案，北归的时候就是坐的这艘青螭。”

楚亭月实在不想听这两人打哑谜，径直回舱喊来了陈行。

陈行来找秋江求援后没有回去，按照楚亭月的命令去监视杨家。

“官差走后，杨家即行开始准备丧事，一切行动都很正常。若要说特别——他家管事的去了县城，至今未归。

“当初杨家的确去过处州府，可只在那里停留了一个多月就返回遂昌。回来的时候已经带了大笔银钱，买了宅子，置了田产。他那两个店铺是从人手上转过来的，经营情况不温不火。不过……”

说到这里，陈行笑了一下：“今天我们看到的杨夫人乃是续弦。他与发妻没有孩子，镇上的人都不知道这位杨夫人不是原配。”

陈行调查过杨小英一家，并未听人提起说这位杨二福的娘子是个千娇百媚的人物。

当下一调婚书，果然，两人成亲一年多。

杨夫人本姓汪，处州人。

“有传言，这位汪娘子出身不好，而且不太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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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