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行嘴里说出“汪娘子不安于室”,楚亭月“噗嗤”了一下,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这就很能构成谋杀案的动机了,但是,和处州很多案子一样,没证据。
其实,只要通点医理,杨二福这种死法同样是非常容易人为造就的意外。在他酒醉呕吐之时直接把人翻个身,剩下的就听凭天意了。
正因为得听天意,哪怕证实了夜里汪娘子就睡在丈夫身边,也只能怪她“照顾不周”。
这种案子,真要查成实案,只有锦衣卫出马了……
“盯紧杨家,汪氏若有姘头,这几日必会出现。还有,弄清楚管事进县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一夜无话。
早上来端茶送水的依然是少年阿枝,在这种事上秋江有一种江湖人少见的讲究。
倒是对的上他自称的“书香门第,拿过功名。”
下船之时没见到高矢寒,锦衣卫这几位没用早餐就走了,船上的那位大夫还笑呵呵说:“老夫就说吧,年轻人身体好,一晚上就活蹦乱跳。”
阿枝则翻个白眼:“连一个字都不留下,这些人好没礼貌。”
青螭继续停泊在港口,秋江带人和她一起回县城。
楚亭月给秋江打了个预防针——虽然遂昌这里疑云密布,可他们所有人都是为了“郭鸣之死”过来的。这件事上查不出新的可能,最多三天,他们就得打道回府。
在浙江司一个月,她对这位徐郎中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
长袖善舞,会经营,不惹事,当然也没多大原则,更加和勤奋两个字沾不上边。
要说徐郎中不进取,也是绝对不准确的。
徐沐平非常了解该怎么“进取”,以及如何有效的“进取”。
就拿遂昌一案来说,他本质上是很想查出点什么的。
毕竟,查出点什么才能在郭尚书他们面前有所表现。两位大佬劳动吏部、刑部,可不是为了再听一遍爱儿出事只是“倒霉”。
可当他发现无法直接突破,而不管是处州府还是监察司都想大事化小,他就会立刻往后退。
刑捕司不是锦衣卫,面对地方事务,他们是协助,而不是主导。
领衔办案,力排众议,这种事徐沐平是不干的。
秋江点点头:“各部四次派人,作为苦主,我和郭启都深表谢意,不敢更做要求了。”
“秋公子还会继续留在遂昌?”
“我的事情尚未办完。”
“后续,若是有新的证据,可以通知我。我会努力说服徐郎中再开调查。”
秋江哈哈一笑:“不用那么麻烦。若有新的证据,我会找人把悬赏花红挂到浙江司廊下,届时希望摘牌的依然是楚巡司。”
众人都没有骑马,缓步走在遂昌城中。
烟火人间,世间百态。
直到一声惨叫打破了平静。
惨叫从客栈中传出,喊的是“冤枉……”。
然后,他们又与遂昌县的捕快们当街相遇了。
再一看,被拖着出来的也是熟人。
王苁好端端一觉醒来变成了杀人疑犯,正在那里哭天喊地,没想到老天爷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声——刚被拖出客栈,就看到了熟人。
熟人还正好就是能管这事的。
“楚巡司,巡司大人,救命啊——”
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另一边也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慢着,捕头兄弟,且慢——”
一回身——巧了,还是个熟人。
正是前一天在迎仙岛阻拦刘娘子,带她回岸上的乡绅——举人卢煌。
王苁又发出一声大叫:“外公,外公救我——。”
案发地点是遂昌城的客栈。
王苁是奉父命来这里看望他的外祖父的。
昨天傍晚进了县城,下榻在县城里唯一的一家客栈中。
卢举人跌足:“到家里只有几里地,你怎不赶一下?”
“昨天那场雨实在太大了,我就寻思着躲一躲……”
躲一躲就遇到几个下榻客栈的商人,双方交谈甚欢,请他饮酒听曲。王苁本就是个好玩乐的,立马就答应了。
美酒佳肴,乐舞美人,自不必说,王苁喝了个大醉,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一张眼,先看到身边躺了个女子。
当时他也没惊慌,只觉得自己真的喝晕乎了,居然不记得带了女子进房。
连喊几声,女子都毫无动静,上手一推——
身体冰凉,脸色灰败。
王苁一声惊叫,从房里连滚带爬跑出来。
他一脸沮丧:“就这么回事,我真是……我都要被吓死了!”
“尸体何在?”
“在这里,在这里。正要找地方上的人来认。”
白布一揭,楚亭月脱口道:“冯刘氏!”
死者居然是地方乡绅,前任教谕冯素那千娇百媚的妻子——刘婉音。
楚亭月一说,捕头的表情比死还难看。
看到卢煌匆匆茫茫跑来,王苁喊他一声“外祖”,捕头就已经很头痛了。
遂昌很多年都没有人考上进士,举人老爷已经是地方上最出息的存在。冯素在处州府当过多年教谕,卢煌比他更进一步,拿过实际的官阶。
两人都已退休多年,冯素弃文从商,地产数百顷,商号遍布处州府,又是迎仙岛的大施主,与玄青真人过往甚密。
卢煌的退休生活没有那么丰富多彩,可他在处州官场根基深厚,在仕林之中别有号召力。处州学子多以受他赏识自矜,这又是冯素比不上的。
总而言之,两个都是地方上跺一跺脚抖三下的大人物。
捕头一想到接下来要遇到的修罗场就头痛。
感恩的目光投向楚亭月,自从郭明去世后,他第一次对这些上级工作组发自内心的欢迎。
“通知冯教谕。勘验结果?”
刘婉音是被勒死的,衣衫不整,还有过与人纠缠的痕迹,很容易让人想到逼迫不成怒而杀人。
死亡时间是凌晨时分,具体时间他们算不准,要去邻县请仵作。
事情牵扯到卢煌、冯素这样的大人物,捕头不敢怠慢,不等楚亭月下令已经让人通知县丞快去找外援。
楚亭月朝王苁看看,冷笑了一下,单从当前的情况看,捕快们把这位王大少爷拉走并不冤枉。
“你与此人何时何地相识?”
王苁瞪大眼睛:“不相识,从来不相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不认识,那她为何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我不知道啊……是她自己跑进来的吧!”
一旁的一个小二欲言又止。
楚亭月目光扫过去:“说——”
“是……这位客官的房门是从里面关住的。”
“你为何知道?”
“早上小的去送水,推过门,对了,还遇到这位小哥,让我别吵他家主人。”
王苁的一个仆从点点头:“少爷昨晚喝多了……”
“带回衙门。”
“不要,我冤枉——”
楚亭月望向冯素:“卢员外应该明白官府做事的规矩。”
卢煌当然认出面前此人正是迎仙岛上搭乘过他的船的少女,他叹了口气:“我这外甥心思纯正,不会犯下如此大恶。但请诸位看在我这老儿面子上,照拂三分。”
又望定楚亭月:“这位……”
“刑捕浙江巡司,我姓楚。”
卢煌这种正经当过官员的人自然听说过刑捕司,他愣了一下,旋即拱手:“巡司大人在上,老朽失敬。”
王苁也从惊惧中恢复了过来,看看外公的脸色,再想想楚亭月在沈媛案中的表现,心下稍安,不再挣扎。
楚亭月吩咐先把王苁和刘氏的尸体带回县衙,她自己还要勘察一下案发现场。
捕头一一应下,正在此时,又生变故。
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客栈发生命案,官府和地方上的人手拉了警戒线,这些人却能从容而入,外面看守的人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先来请示。
为首一人身穿道袍,轻纱蒙面,身材窈窕,行止优雅,在一众道士和道姑的簇拥下,更显雍容。
“贫道听闻刘施主遇难,特来接她。”
捕快凑到楚亭月身边低声道:“这是县里五仙观的仙姑。”
县里的五仙观,不就是玄澄真人主持的那个么。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声势浩大的游神队伍,和那个仙风道骨,英俊迫人的红衣道长。
“案件刚出,道长如何得知?”
仙姑不答,捕快低声道:“仙姑以卜算闻名,上天入地,古往今来都知道。”
楚亭月暗地里翻个白眼,那么厉害怎么不提前来救人,人都凉透了再来放马后炮。
“冯刘氏死于非命,官府需要带回去验尸。等勘验完成,自会通知家属收敛。”
“不可——”
楚亭月:……
这和沈媛的情况不同,沈大小姐是“自杀”认定,家属不愿意尸检没问题。刘婉音这是分明的谋杀,既然官府已经知道了,家属想不想追究都得追究,没有阻拦的道理。
她挥挥手示意差役们干活。
结果,毫无反应。
“陈小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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