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对战说起来复杂,实际就几个瞬间,人跑光了,跟着楚亭月一起的捕快才跑到。
“看到了什么?”
“朝着那个方向跑了。”
指着的是通往镇子的方向:“巡司高见,今天肯定能堵到人。”
楚亭月之前下令在入镇子的主要道路上派人警戒,还安排了两个人直奔县城,就守在码头方向的城门口,天亮前出现在城门口的全部做详细的盘查、登记。
楚亭月一点也不乐观,就看他们还有接应,就知道不会继续大晚上的穿着水靠大摇大摆进镇。
只要换了一身衣服……
“两位,可看清对方长相?”
高矢寒不语,另外一人摇头。
两人上来先灭火把,当下虽不下雨,却阴云密布,无星无月。火把一灭,伸手不见五指。
“看到几个人?”
捕快回答:“至少四人。”
楚亭月心想:幸好没追,这盗贼接应还挺多……不对!
她忽然想到,若是真有接应,应该在岸边等待,换上普通衣服,再星夜行路,遇到盘查也有话说。
对捕快丢下一句:“留下保护百户大人——”自己转身就跑,直奔码头。
跑到码头边,钦差船上警戒森严,灯火通明,整个一股子紧绷的紧张感。
两百步外,青螭只有最低限度的照明,可见船头有人值班,此外,但闻水波之声。
她一路疾驰,看到青螭一下子愣住了。
大半夜的,她能干什么?
再去把全船的人闹醒?
凭什么?
秦淮帮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给她一次两次面子,却不会永远给她面子。
她真的要因为这么个还没方向的事得罪秦淮帮这位新锐贵人?
直到雨滴落在脸上,她才惊觉自己想着想着在人家船前徘徊了好一会,自己想想也有些可笑,正要离开,却听高处一个温雅的声音响起:
“楚姑娘——”
一抬头,一处船舱灯光亮起,秋江凭窗而望,散发披衣,显然是刚被叫醒。
楚亭月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
“夜雨声声难入眠,不如温酒同饮?”
话音刚落,甲板上火把通明,跳板再度放下。
再次见到秋江,他已整装妥当,一身轻松的家居常服,头发简单挽了一下,用素色银簪固定,神色从容,唇角带笑,大有魏晋名流的潇洒风流。
“深夜惊扰,深感愧疚。”
“弟兄们看到巡司在码头上,怕有要事,通知了我。”说话间,倒了一杯酒:“夜雨清凉,喝口酒,暖暖身子。”
酒是金华酒,有钱也没处买的那种,入口温润,香气扑鼻。
一口喝尽,她决定不再绕圈子,端坐望着秋江道:“今日之事,秋公子是参与了的吧?敢问为何?”
秋江轻轻转动酒杯,过了许久才道:“巡司这话说的太重,秦淮帮素不与官府为难。”
“所以,我问的是——秋公子——不是秦淮帮。”
其实,在青螭上,要说没有秦淮帮内部的默认,秋江也帮不这种大忙。
“秋某,也不喜欢和官府为敌。不过……”他挥了挥手,屏退左右:“江湖上传说,钦差南下所获甚多,尤其在进入遂昌之后,装了大货。对此垂涎的,不在少数。”
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是绿林中人最喜欢的,即便掉了,对方也不敢动用朝廷的力量大举追杀。
这时候,官府和江湖帮派、民间商贾也就没什么区别。
大家各凭本事,被抓到了自然是一条命,没抓到,那就天降横财、一夜暴富。
秋江望着她,缓缓道:“这些东西可是江南民脂民膏?”
“是,或不是,总得先看到才能判断。”
“哦?”
“运河上丢失的那批火药,还有近半没有找到。”
秋江笑了起来:“这恐怕不可能,钦差大队要火药干什么?”
“秋公子——教我武艺,送我这把剑的恩师是个江湖人——江湖上的顶尖人物。我少时也向往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人生。可是……恩师他不支持我走上同样的道路——行侠仗义救不了人,若有此心,便是做一个寻常捕快也胜过江湖豪侠。”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楚亭月噗嗤一下:“秋公子说笑了。公子十载寒窗,中过秀才,这些浅显的道理不需要旁人来说。公子弃宦海而入江湖,想来也有自己不可动摇的信念。”
秋江“嗯”了一声。
“恩师说,行走江湖图的是自己的快意。便是如他一样,平生剑下无冤魂,救下的不过数百人罢了。而一个普通的七品县令,若是心怀苍生,便能救数万黎民于水火。即便是一个普通捕快,正直行事、缉凶捕盗、维持治安,所能救的人,也胜过他一生行侠。”
“这位前辈太自谦了。他所救的,何止数百,这个数字总要翻上十倍、百倍才合理。”
“秋公子在江湖上的朋友众多,若是可以,替我传一句话出去——若真想还江南百姓朗朗晴空,能依靠的只有官府。”
“可以。不过……有些事应该早有人试过。”
“当时,没有轩輗,没有路英……也没有我!”
“楚姑娘真是心思纯正。”他想到路英对楚亭月的评价——“干净清澈,看似长袖善舞,实际不解官场悲凉。但愿这种不经苦楚的日子,在她这里能长久一些。”
“家师也说我天真……”她笑了一下:“他又说,年少便当如此。”
“刑捕司领司?”
“嗯!”说到恩师,亭月唇边带笑,目光柔和,可以想见这段经历纵然辛苦,却也充满长辈的关怀照顾,让她每每想起都是美好回忆。
秋江心中的疑问更大,他从见到楚亭月起就一直觉得“这人不像他所知道的那个刑捕司第一号人物能培养出来的”。
当下看她说话之时的神色,可以看出,言语之间字字真心,她口中的刑捕司领司和众人知道的形象又远了一些。
“楚巡司的想法再下明白了。必当通过江湖上的朋友转达你的心意。”
楚亭月起身告辞。
“巡司上午冒雨登船,可是还出了其他事?哦,若是不方便说,就当在下没问过。”
楚亭月想了一下,也许李业这件事也和神灭令有关系?如此是否也在江湖上有信息。
“钦差副使李业大人遇害。”
秋江神色不变,一副“李业,没听过,死了,真倒霉”的路人态度。
她知道这个问题白问了。
“神灭令标红极高,应该不会用在一个副使身上。其实……上一次得到的消息不完全,这一次的神灭令并不是非要杀了钦差不可。真正的内容是——破坏册封。”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至今还没有人接这个花红。”
“哦?”
“江湖杀手只想赚钱,不想干灭九族的勾当。”
“还有一个消息,不知道秋公子听说了没有——昨天早上,王山死于遂昌县城中的客栈里——刘婉音丧命的那个房间。”
“有意思。这么个浙西小城真是龙争虎斗,群雄并起。”
他旋即扯开话题,表明这件事不知道,秦淮帮对此毫无兴趣,他个人么,因为路英的缘故,如果需要,可以帮忙。
“帮忙……秋公子的意思是,这桩案子牵涉了江湖中人,而且是武林高手?”
秋江笑道:“巡司误会了,我说的帮忙,是指王山的身份。”
“锦衣卫副千户?你——”她想说“你在锦衣卫还有路子?”忽然意识到王山更重要的身份是“王振的远房侄子”。
“你……秋公子在王公公那边还能说上话?”
这句话若是秦邯阳说,她没有异议——秦淮帮要在王公公面前说两句话是做得到的。
“多少有点门路,至少能帮路经历减轻点压力。”
这一刻,楚亭月终于把秋江这个人身世来历彻底搞明白了。
在此之前,她也有所猜测,只不过实在不敢相信那样的家族中会出一个放弃仕途行走江湖的人。
更想不到,这般离经叛道之后,看样子并没有和家族决裂,他依然能动用家族的力量,也依然用另一种方式为家族尽力。
她深吸一口气:“永嘉,秋氏——这‘公子’二字对阁下恰如其分。”
这是江南顶尖的官宦世家,自大明开国以来每一代都有人位居一品。封疆大吏、边塞名将,从这个家族中源源不断地走出。(PS,剧情需要,架空的,没蓝本,别考据)
秋江含笑:“在下从未隐瞒过身份。”
第一次见面,他的自我介绍就是——永嘉秋江。
他补充道:“路兄一向是知道的。”
她心说,就是因为路英对你的态度一点看不出是对“那个秋家人”应有的态度,这才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啊。
“说起来,去年我还见过你的次兄。”
秋家长房次子,在北境军中,去年北镇抚司和刑捕司在燕山之中搜捕瓦勒奸细,得到过驻军的支持。
“哦?改日和阿兄通信,必当询问。”
楚亭月心想,她是小捕快,对方是大将军,单方面的一面之缘罢了,有啥好问的?
“那……”
“阿枝已经收拾好舱房,巡司可在此休息。”
“多谢公子。”她苦笑了一下:“明日就是迎仙大典的第一日,我还是回那边看着好。”
“嗯……明日起,这个码头就不能为钦差大臣独占了。”
“公子为何还留在此地?郭县令的事……”
“我已让阿启回家。”
阿启,就是郭鸣的堂弟,秋江的意思是,他为郭家帮忙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是作为秦淮帮一员的义务。
“巡司知道迎仙大会的详细进程么?”
楚亭月一下愣住了,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不应该的错。
她从没想过去了解这个遂昌三年一度最重要的集体活动。
秋江摇铃让人送夜宵:“再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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