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九日，迎仙大典第三日。

仙童正位，游神出岛。

相比较前一天傍晚的风云激荡，这一天的各项祭祀典仪进行的非常顺利。玄昊、玄澄、兰仙姑各领职司，也把自己负责的环节完成的无可挑剔。

迎仙大典的“游神会”环节非常有意思，这并不是一次纯粹的“游神”，毕竟仅仅五天时间，不足以抬着神明走遍遂昌山山水水。

对迎仙岛，这是“神灵”的送往迎来。

各地仙观都以能供奉迎仙岛出来的神像为荣，于是迎仙岛上的神像就有了“出差”的工作。

三年一期，送回期满的神像，让他们归岛重受神恩仙泽，再请走新的神像，成为一方信徒未来三年的精神寄托。

迎仙岛地方再大，也不足以供应所有仙观，能够迎到迎仙岛的神像，这本身就成了各地仙观巨大的荣耀。

别管多小，多偏的仙观，只要请到了，立马就能香火盈门，供奉盈仓。

相反，一直能请到神像的仙观，若是哪一次请不到了，等待他的就是快速衰败，门庭冷落。

巨大的利益自然滋生出复杂的利益链，每次迎仙之前，各地庙祝都是使尽浑身解数，直到迎仙大会第八日，才尘埃落定，各有悲欢。

哪家能迎到神像，是不会预先公布的。

上一次没有请到神像，又提出了申请的庙祝们集中到岛上，每天三个时段，迎仙岛会送出一尊新的神像，公布成功者的名字。

要问怎么筛选出来的——自然是听凭仙人意旨。

更紧张的是那些过去三年供奉了神像的，当他们将旧神像送回之时就是宣判之刻。

过去有过未能迎回新神像的庙祝当场崩溃，投水以谢的悲剧。

为了顺利迎回新的神像，各地庙祝送神归来的时候也是花样百出。

花船、高跷、张灯结彩，那都是基础操作。

有请来本地士绅名流捧场，当场作画赋诗的；有找来音乐大家，琴瑟和鸣，弦乐飘飘的。

还有把烟花、魔术等技巧融于一体，来个凤凰展翅、金龙吐火……

游神会之所以能搞五天且从来都是迎仙大典上最受欢迎的一环，道理就在于此。

热闹是给信徒和普通百姓们看的，迎仙岛真正关心的是送来的“供奉”。

供奉代表着这个仙观发展信徒、控制信徒的能力，也体现了庙祝对迎仙岛的忠诚，东西多寡、质量好坏、供奉的比例——迎仙岛据此来判断值不值得在未来三年继续投资你。

码头上，各地信徒云集，听到自家供奉的数额高过前一家都会爆发出雷霆般的呼声，一个个喜气洋洋、与有荣焉，全然忘了这些钱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对他们这些底层信徒的强制收税。

当然了，五仙教把这个叫做“捐赠”。最初的确是自愿，慢慢的变成交了才算信徒，到现在其实别管你是不是信徒都得交。

不交，那就是渎神，有害乡里，轻则驱逐，重则“神灭”。

谭鸣上书处州府，说五仙教收的钱“倍于朝廷”。

朝廷对地方士绅、乡贤还有免税额，商税更是少的可怜，五仙教在这方面一视同仁，更不用指望隐匿田地之类的，说“倍于朝廷”毫不夸张。

如此强征暴敛多年没有引发民变，那就得归功于五仙教“聪明”的一面。

朝廷收粮收税，遇到荒年灾年，百姓能不能及时得到拯救，取决于当朝皇帝的良心、朝廷中枢的效率，更取决于从京城到地方，从一品大员到地方胥吏，雁过拔毛的时候能给百姓留下几口饭。

五仙教就不同了，遇到天灾，他们是真的赈济，效率极高，自然也没有从中盘剥。

这一天大部分时间，楚亭月都和秋江他们一起行动，依然是观光路线，在岛上看看热闹，累了回船上，凭窗读书，自在休闲。

入夜，游神日，夜间依然有仪式，岛上灯火璀璨，乐声喧天。

临江暖阁之中，供顶级贵宾下榻的房间有着良好的隔音，喧闹的声音到了这里只有隐隐声响，若是嫌过于安静，可以推开临江的窗户，听江水拍岸，风过林稍。

一名缇骑敲响房门“百户，有消息汇报。”

房内传出的声音带着点慵懒：“进来。”

屋内燃着沉香，青烟淡淡，纱幔低垂，有一种别样的旖旎。

缇骑不敢四下看，听高矢寒一声“说——”立马肃立道：“楚巡司去见了玄清真人——一个人去的。”

过了一会儿才听一声“继续盯”。

纱幔之内，杨小英嗔怪地看了身边人一眼：“这种时候，百户还惦记着别的姑娘啊——”

和她在一起的自然是高矢寒，对美人娇嗔连搭理都懒得搭理，过了一会还问一句：“你说，她找玄清做什么？”

杨小英都被气笑了，白了他一眼：“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占卜问卦、求财求子求平安。真人一道符，白银千两。更别说，整个浙江官场上没几个人是他搭不上的。一个小姑娘，能不心动？那边兴许也做着你我刚做的事，百户大人现在赶去，兴许还能看个春宫戏。”

高矢寒终于朝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嘲笑意味。

杨小英颤了一下，忽然也觉得自己刚刚那种吃醋的口吻有些可笑。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百户大人还在担心什么啊？”

她容貌属清雅秀丽的那种，偏偏声音娇糯甜腻，配上脸上未消红晕，极具诱惑。

“少了一批火药。”

“啊？”

“有一批火药进了遂昌城，我们追不到下落，找不到用处。你说……该不该担心？”

“火药？那不是经王千户之手送去矿上了么？”

“运去矿上了？如果都运去了矿上，那么前天，城北宅子里差点炸死楚亭月的那批火药从哪里来的？城北那大宅子的假山中也有藏匿过火药的痕迹。”

杨小英神情反而放松下来，披衣下床，到桌前给高矢寒倒了杯酒，嫣然道：“城北那个宅子？那里我知道，是玄昊借着他亲戚的名义买的，火药……是从金矿那里弄到的。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找来讨好玄清的。至于……棺材铺……”

这件事她已经和高矢寒说过，她也不知道那棺材铺是怎么回事，甚至从没听说过还有那么一股势力荫藏在城中。

“我的人汇报了，那边也没多少火药，兴许就是乱七八糟的渠道漏出去的。连一间房都没炸飞的量……”

“三天前，钦差船上还送来一批。”

“啊？”

“钦差船上还送来一批，数量么……炸翻岛上几个大殿是足够了。”

“钦差船上怎么会运送炸药？他们不是来宣旨的么？难道……难道朝廷……”

想到这一茬，再看眼前这个锦衣卫百户，她的眼神顿时变了。

随机，就听高矢寒轻飘飘一句“偷运，有人赚点外快罢了。”说罢，朝她看一眼：“要派兵清剿，让青螭架起炮就可以了。”

杨小英皱眉想了一会，忽然一振：“难道是……”

“嗯？”

“我曾经听到一个传闻——兰仙姑做的最后打算是——‘玉石俱焚’。”

迎仙岛，玄清真人的净室之中。

楚亭月银簪束发，一身男子常服，自若的坐在那里，目光从房中陈设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仙风道骨的玄清真人身上。

“时候不早了，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刑捕司有确切信息，有一批火药已经，或者即将被运上迎仙岛。我想问问，接下来的迎仙大典可有什么环节需要用到大批量火药的么？”

玄清依然垂目安座，缓缓道：“并无。”

“那么，真人可否猜猜看，如果火药运上了迎仙岛，会被怎么使用，用在哪里？”

“这位施主……楚巡司，或许是有些误会。仙观近期有新的修缮，需要石料，若说有火药经我观中人，便是用来开山采石的。”

楚亭月轻飘飘丢了一个目光过去：“这位道长……怕是从来没有和刑捕司打过交道吧？我们这里的弟兄虽然也叫做捕快，可不是地方衙门里的那种。刑捕司用绣春刀，六品以上着飞鱼服。”

言下之意——你可能没听过刑捕司，那就朝着镇抚司去想吧。

玄清终于抬了下眼：“确切信息？”

“真人若是不信，可以找锦衣卫两位百户大人证实。”

随侍的道人还想说话，玄清抬手阻止了他，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漫长让人怀疑这位真人是否入定了。

楚亭月一点不着急，喝两口茶，欣赏一下布置，神色里带了一点好奇，仿佛在给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名家字画一一评点算价，暗列清单。

当玄清再度开口的时候，楚亭月看过来的眼神中还带了一点笑意，仿佛是屋内哪一件饰品让她看的满意。

“家大——免不了心不齐；业大——逃不掉嫉恨、觊觎。我等虽是修道之人，到底还是‘人’，没有到神仙境界，少不了七情六欲。”

“就是说，有人想要真人你的权力地位，从正经手段上除不掉，那就从本质上——斩除。是不是？”

玄清一声长叹。

“恕我直言，除非真人已经修炼到刀枪不入、金刚之体，否则是用不上那么多火药的。何况，火药从取得、运输到使用都有难度，远不如刀剑毒药来的爽快。毕竟，火药用不好，可是要把自己也贴进去的。

“真人大概还不知道，前日我在城北遇到了一次爆炸袭击。我只吐了两口血，放炸药的，倒是伤了好几个。”

“施主受伤了？贫道略通医术，给施主把把脉？这内伤，可轻可重，不可忽视啊。”

楚亭月打量了他一会，嫣然道：“那就烦劳道长了。”

“施主幼时有所损，这些年习武练气，身子不错，可到底基底有损，日常还是要注意养身。多问一句，施主师从何人？”

楚亭月笑了下：“这又有什么关系？”

“施主所学的内家功夫和江湖上各大门派均有不同，隐隐有些我道门底蕴，不急不躁，随岁月渐固，施主坚持练下去，到了二十五六便能把幼时那些亏损补好了。不错，不错。”

这几句话一说，楚亭月对眼前人刮目相看。

还有人在看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第 9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