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把她带上

这一晚没有月色,天地无光。

河岸边,破旧的石拱小桥,杂草从缝隙里钻出,水流淙淙,细瀑成泉,向下游汇集。

江芸姗才喊出那句话,便亲眼目睹了龙骨桥爆炸的一幕,根本来不及阻止。本来她一个人,也阻止不了什么。好在炸药藏在桥洞里,沾到水汽,威力不足,没有完全喷发出来,只场面吓人。

她盯着黑沉沉的波涛,闻到泥藻的腥气,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深深的江水,像是一条透明又坚韧的绞绳,把人拖拽到里面去。

江芸姗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正德七年四月初八,娘亲的脑袋在清江浦水中,起起,落落。

小满问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芸姗一直凝视远处,没有回答,突然发足狂奔。

小满拦她:“你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江芸姗发现挣不脱,泄气道,“我要回家,你总不能不让吧?”

“可你的方向不是回家的,你之前说,要找圣女?为什么?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江芸姗恼得乱捶乱抓:“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要去哪也不干你事,我们根本不认识吧!我有事,我有正事!”

常泽川深呼吸,重新透过水晶镜看去,锁定那道绯红色的身影,看到她身侧便是靛蓝衣裙的圣女。

他打断两人拌嘴,看向小满,呼出一口长气:“圣女没有事。”

“冷蝉衣也在。”——她艳丽冷俏的脸孔微微扬起,填满视野,映衬着半截龙王队那红红紫紫的灯光,好似直接凑到近前,看破几人所在,对他诡笑。

常泽川心脏猛地一缩,手指发颤,震得画面微微晃动。转念却想,刚刚那几道飞刀定是她发出来的了,却不见得是冲着他们。

这里没有点灯,冷蝉衣也没有望远镜,从她那里看过来便是影影绰绰一片,就算勉强能分辨出几个人形,也认不出面目。

是他太杯弓蛇影了。

可如若不是冲着他们,还能有谁?只能是……凶手了。常泽川向水面照去,除却桥周靠岸的那些人,其他地方,风平浪静,一个冒尖的黑点都没有。

小满道:“给我,我看看冷蝉衣。”

他擦了擦镜上蒙起的那层薄雾,递了过去。

江芸姗本想趁机跑开,却没想到体形和她差不多的小满力大如牛,捏了个擒拿术把她压倒在地,气得吹胡子瞪眼,双眼滴溜溜在两人之间乱转,开始胡说八道。

“冷蝉衣是什么人?让你们如此紧张。你们是什么关系,在怀瑾堂做什么的?为何深夜私会?你们几岁了?家在哪里?有几口人啊……”

十分吵闹。小满直接从包里掏出个帕子把她嘴巴塞住了,江芸姗瞪大双眼,仍是唔唔嘤嘤地不停歇。

常泽川满腹疑窦:冷蝉衣应该已经死了,怎么又复活了?会不会继续追杀他们?飞刀射到凶手了吗?凶手难道朝他们游过来吗?

他前几夜才做过噩梦,梦里的红衣女人青面獠牙,现在再看见冷蝉衣浓艳的脸,都觉得呼吸困难,不想沾染是非,又丢不下小满。

于是扯扯她衣袖:“你盯着冷蝉衣干什么,不会想着替冯老头报仇吧?”

只是那么猜测,谁知小满当真点头,常泽川几欲倒绝,好言劝道:“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还是离开,从长计议。”又指指脚边的江芸姗,“你把她拉来做什么……她知道爆炸的内情,不管是凶手还是目击者,把人交给官府不就好了。”

其实江芸姗这种出身优渥、咋咋呼呼又无勇无谋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凶手。常泽川顿了顿,他想说,何必要捡来一个麻烦,移交官府这种事,明明完全没有义务。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

只是小满不会听他的。

她道:“那也得把人交过去,你看她这个样子,哪里像要老老实实去报官的,就算要去,能不能找到路都难说。”

常泽川知道这又触发了小满行侠仗义的机关,容不得他反对,此番倒比不顾一切地找冷蝉衣报仇要好上太多。虽不大乐意,却也没说什么:“那你知道路吗?”

小满突然放下水晶镜,面色一凛:“有人…往这边追来了,我们快走。”

常泽川问:“去官府?”

“那太远了,先去江府,把她送回江府。”

小满提起江芸姗原路折返,下到桥边,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又听见粗重的喘息声,于是捻着小灯照过去,看见草丛中伏着一个湿漉漉的人。

那人抬起头,湿发紧贴头皮,像一只水鬼,顶着硕大的脑门,一双手死死抓住小满:“救……救我。”

飞刀、冷蝉衣目视的方向、闻讯追来的人,种种迹象都连在一起,指向地上这个罪魁祸首。常泽川嘴角一抿,肃然道:“她就是炸桥的凶手,附近可能有接应的人,我们快走。”

小满抽不开腿,话里带着几分急躁:“不行啊,她缠住我了。”

常泽川知道小满力气大,功夫巧,初见时,自己就没能抓住她,又怎么会被这样一个干巴枯瘦的人困在原地。

水鬼动了动唇瓣,翻来覆去道:“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常泽川强忍怒火,咬牙道:“难道你要救她?江府的人也就算了,可她是凶手,是在街上安装炸药包的不法分子!包庇窝藏这等人物和同党有什么区别?”

小满也青着脸,不多言语,挥手甩出一发银针,簌簌没入皮肉,把水鬼的双手扎成两只刺猬,无数条细细的血线淌了下来。

那双手像两片蜷缩的枯叶,皮肤粗糙皲裂、布满裂口,关节肿大变形,指甲边缘翻翘起倒刺。

每根手指都削瘦得近乎嶙峋,纵使吃痛,兀自保持着用力攥紧的姿态。牢牢抓住一丝生存的希望。

常泽川浑身僵硬,眼球刺痛,好似也被银针扎住,一时暗哑无言。

小满道:“她如不死,是不会放手的了。我们就算不带着她,耗在这里,官差找上来,也百口莫辩。江小姐身家清白,我俩却很难说,到时候被打成同党,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常泽川声音涩然:“带着她就不算同党了吗,就可以洗清了吗?”

小满道:“那有什么办法?除非有利剑,把她手砍下来。”

“砍下来?”常泽川眼圈泛红,盯着那双手——恶心的手,为什么偏偏拽住小满——瞳孔中闪过森寒的光,“好,好。”

他抬脚,猛然踢向水鬼手腕处,骨头碎裂发出咔嚓声。水鬼痛得嗷嗷叫唤,流泪哀求道:“不要,救救我……我是有苦衷的。”

“没有时间了。”小满伸手拉住常泽川,“冷静一点,你真要生生碾断她的手吗?打碎骨头连着筋,不容易做到的。”

常泽川顿住,看到水鬼发青发紫的手腕,软塌塌瘫在地上,可指骨还勾着小满的腿。

冰凉的雨珠砸到脸上,他浑身一震,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两步。

好像……下雨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小满拎起江芸姗:“江小姐,你仔细听我说。你要找圣女,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你家人并不支持,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说着,把江芸姗口中的帕子抽出来,“在此之前你要帮我,带我们一起回江府,可以吗?”

“不可能!她要杀人,我怎么可能引狼入室?”江芸姗冷笑,“好自以为是的交易,我非但不同意,我还要引官兵过来,把你们几人统统抓起来!”

她对小满一系列粗暴行径尤怀恨在心,正要放开嗓子大叫,又被小满睹上了:“嗯嗯唔唔唔!”

“江小姐自己想一想,你今日偷跑出来是为了什么,仅仅是见上圣女一面吗?不是。你要去找她,有话要说,可圣女为什么愿意和你说,如果你手中有交换的筹码呢?我无意伤人……”

小满抽腿,把水鬼的手臂也拉起来,却仍是不放:“但是。”

“现在我们都跑不脱,你把人招惹来,情急之下,把你杀了,死路上拉一个垫背的。”她手拈一把银针,逼道江芸姗脖颈,又抽出帕子,“江小姐考虑清楚了吗?”

江芸姗哆嗦道:“好,好。可是我自己都是偷跑出来,这么好些人,怎,怎么进去啊?”

“先离开,怎么进去路上再谈。”小满指挥常泽川,“拜托你,把这人背起来。”

常泽川欲哭无泪:“和你共赴黄泉也罢了,偏偏带上她。”他百般不情愿地蹲下,和小满对视一眼,火光石电中,想到她是不是欲趁这个换挡的空隙,把水鬼甩下。

可还不容他做什么,便亲眼看到水鬼一手拉住自己的脚,一手拉住小满的脚,根本没有同时闪开的余地,除非力气大到把她一劈两半。

然后,慢慢地攀上他后背,如同丧尸一般,

常泽川鸡皮疙瘩掉一地,背上好像被烫到,艰难站起,双股战栗。想当场死在原地。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往小路走,不去高处看游行。早知道江芸姗跑出来,就不去管她,和主街那些人一样,赶快回家。

纵使这一切发生了,那水鬼也应该抓住江芸姗的脚。她们可以尽情纠缠、牵绊,直到追兵前来。

为什么偏偏抓住小满的脚呢?

小满看他一眼,拉着江芸姗,道:“我们走。”

骤雨倾盆,豆大的雨珠砸落下来,将三人身上的衣袍也洇出深色水痕。脚下不太平整的道路很快酿起浅浅的积水,倒映着他们狼狈的身影。

分不清从河底浮上来的水鬼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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