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要做的那件“重要之事”,终于在心头敲定。
他要废太子。
朱见深,虽名义上是太子,但终究不是他朱祁钰的亲子,而是那位被囚于南宫的兄长朱祁镇的血脉。当年他被推上帝位之初,局势尚未稳固,为了安抚朝野、延续法统,不得不立朱见深为储,如今不同往昔,他已贵为一国之君,且已经有了亲生皇子朱见济,岂能再容兄长之子占据大明储位?此子一日不废,他这一脉便一日难安。
他要借朝臣之手,扶正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兄长的血脉。
这一日,他于清晨召集几位心腹重臣入乾清宫。殿中香烟缭绕,朱祁钰面带喜色,却隐藏锋芒。
“朕喜得皇子,实乃社稷之幸、天命所归。”他说着,摆手让成敬上前,“这是朕赏赐诸卿的银两,不多,只为同贺喜讯。”
成敬领命,将沉甸甸的银匣一一摆在朝臣面前,匣中堆叠的白银在阳光下泛着冷冽光芒,仿佛不是喜庆的嘉赏,而是无声的试探与威压。
一时间,殿中一片寂静,百官低眉顺眼,虽无人出言拒绝,但神色不一,有人喜形于色,有人心事重重,更多的则是沉默以对,仿佛都明白朱祁钰今日“赏银”的深意远非喜得麟儿这般简单。
朱祁钰缓缓起身,目光如炬,声调温和却句句含锋:“朕思忖,自今日起,定下每年二月初二为东宫太子千秋之日,百官皆应入朝贺礼,共祝国本昌隆。”
此言一出,众臣神情一震。
二月初二,赫然正是朱见济的诞辰!
有心胆较大的官员试图挽留体统,上前一步奏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千秋,按旧制当为十一月初二……下官记得清楚,历年都是如此。”
那是朱见深的生日。
朱祁钰闻言,面上笑意不改,却不再多言,只道:“既然朕说是二月初二,那便是。”
他缓缓踱步,目光掠过一众朝臣,如刀锋扫过寒铁。他的语气虽平静,却蕴藏着无可抗拒的威压。
“朕之子,名为朱见济,字辈循祖训,寓意‘济世安民’。此子乃贵妃所出,出身高贵,天生聪慧,乃承宗继统的不二之选。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无人出声。
沉默,是默许;低头,是服从。
朱祁钰坐回龙椅,拈起玉盏轻轻啜茶,淡淡道:“好。朕改日再议立储之事,今日先不扰诸卿,退下吧。”
朝臣们纷纷拜退,行至殿门之外,春日阳光明媚,可每个人的心头却仿若笼着一层寒霜。
宫墙之内,风云初动,继统之争的暗流,已悄然汹涌。
过了些时日,清晨,风过紫禁,天光微启。奉天殿大殿上,钟鼓未歇,百官已齐集。
朱祁钰身着玄色龙袍,面色沉静,步履却隐有几分迟疑。他缓步登阶,于金銮之上缓缓落座。殿中肃穆如水,连宫人行走都轻得不闻丝毫声响。
他开口,声线不疾不徐,却如金石落地,沉沉敲打在每一位大臣心头:“朕今日再议立储之事。朕说过,太子生辰,应为,二月初二。”
话音刚落,一位年长大臣犹豫片刻,仍跪出班列,低声奏道:“启禀陛下,太子朱见深,乃正统所立,向来纪册生辰为十一月初二。若改为二月初二,恐……”
未及多言,朱祁钰已转过身去,背对百官,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拳。他闭上眼睛,低声重复道:“二月初二。”
良久,没人再出声。
高台之上,那道孤寂的身影像是横亘在众人心头的一块沉石。他不曾怒斥,不曾威逼,只是背影里流露出的寂寞与倔强,让许多原本冷漠的朝臣都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悯。
他是贤明之君,不是篡位之主,只是一个想亲手扶养自己的儿子、安置心爱之人的父亲与丈夫。
沉默中,于谦缓步出班,长揖一礼,语声坚定如钟:“陛下有功于社稷,济皇子乃嫡出圣嗣,德才兼备,天命所归。臣请,立皇子济为皇太子!”
话音未落,朱祁钰骤然回首,眼底泛起不可遏制的惊喜与动容。他望向于谦的目光中,有几分难以言状的感激。
接着,像是一道堤坝被冲开,殿中群臣纷纷跪下,整齐叩首,高呼:“请立皇子济为太子!”
朱祁钰一时失神,只觉心头千钧骤释。他快步下阶,扶起为首几人,声音颤抖:“好……好……好……诸位爱卿忠心为国,朕……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眼眶泛红,仿佛一切压抑与焦灼终在此刻得以释怀。
“传朕旨意!”他高声道,声音沉稳却掷地有声:
“太子朱见深,虽年幼受托,然血脉非出朕躬,今朕有子,承正统之源,实为天意。即日起,废太子见深为沂王,迁往南宫,与太上皇共居,永享安稳。”
“立朕之嫡子朱见济为皇太子,承继大统!”
“再者——”他顿了顿,眼中亮如星辰:“永宁宫贵妃杭氏,德容兼备、佐政有功、深受社稷庶民敬仰,今立为皇后,择吉日行册后大典。”
大殿外阳光洒落,宫钟遥鸣。
朱祁钰此刻站在台阶上,衣袍猎猎,眼神温热坚定。身后,是文武百官伏地高呼;心中,是一个帝王最真切的愿望,终于如愿以偿。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
“小薇,我们的儿子,将承这万里江山。”
景泰三年五月初二,天光澄澈,云卷云舒如洗。连日阴雨的京师,仿佛也在此刻洗尽铅华,于今日骤然放晴,碧空如镜,祥云缭绕,正是天降嘉兆、紫气东来的良辰吉日。
永宁宫内,红绸轻舞,香烟缭绕。杭令薇身着十二章凤袍,肩披霞帔,凤冠珠翠摇曳,灼灼其华。她指间握着象征皇后尊位的金册与金宝,身姿端庄、神色沉静,正准备启程,前往奉天殿,接受四海朝贺、册封为后。
镜中之影,是倾国倾城的华贵;心头之念,却在遥遥梦境之间轻轻回响。
她曾在归墟幻境中看过无数次这一天的到来,看过朱祁钰亲手为她戴上凤冠、看过万邦来朝的荣耀。然而唯有此刻,当金凤垂首、珠帘掩面,当真正踏上奉天宝阶之际,她才忽然恍然,这一切不再是梦。她,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成为了一国之母,万民之尊。
“没想到啊……”她低声笑了笑,眉眼弯弯,声音轻柔似风,“我一个来自现代的女子,竟也能在这千年帝宫中,尝一回皇后的滋味。”
她不再是那个初入京城、懵懂无依的杭令薇,也不再是锦衣卫千户之女,而是朱祁钰的妻,是朱见济的母,是大明王朝新一代的中宫之主。
“母后!母后——”
一阵稚嫩的呼唤从殿外奔来。只见小小的朱见济身着锦衣小蟒袍,跑得气喘吁吁,却眉飞色舞。他年纪虽小,但聪慧过人,现由于谦亲授学业,朱祁钰与杭令薇常亲自教导,每日耳提面命,堪称幼慧之才。
他一把扑到杭令薇身边,双手拉着她霞帔的衣角,仰头望着她,眼里尽是清澈的欢喜。
“母后今日……好美。”
这句话说得稚气未脱,却又极其认真。
杭令薇俯下身去,抚了抚他额前细软的鬓发,笑容中泛起水光。
“你这小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不是哄您,是真的。”小太子挺起胸膛,“父皇说,今日是大日子,要我好好记着,以后也不能忘。”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那小小的眉眼间,已然初显英姿,有朱祁钰的坚定,也有她的温柔,未来的山河社稷,终将托付于他肩头。
殿外鼓乐齐鸣,百官待贺,仪仗已齐。
朱祁钰身着玄青色冕服,自乾清宫缓步而来。隔着金色帘幔,望见那端坐梳妆镜前的身影,心头泛起的,不止是帝王的荣耀,更是与她并肩而立的深情厚意。
“小薇。”他温声道,“该启程了,奉天殿上,朕要亲手为你加冕。”
杭令薇轻轻颔首,牵着朱见济的手,随朱祁钰缓缓步出永宁宫。
金阶之上,朝霞初起,凤冠霞帔熠熠生辉,百官伏首,万民同贺。
奉天殿前,钟鼓齐鸣,旌旗如林,瑞气腾腾,朝臣们披朝服,肃立两侧。文武百官整整齐齐,俱是跪于金阶之下,头顶苍穹,心怀恭敬。
朱祁钰身着衮冕,立于汉白玉台阶之巅,身后日影倾洒,衬得他如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可此刻,他的目光,却不在山河社稷之上,而是温柔凝注于跪在群臣之首的那抹华服倩影。
她身披十二章凤袍,凤冠珠翠垂曳,玉容含笑却又庄穆不失,正是他用尽所有气力与深情,才换得此刻共登大典的女子。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的挚爱。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那年永宁宫中细语低笑,她与他倚肩共枕,他便暗暗立誓,终有一日要让她身披凤袍,端坐六宫之中。幸好,一切终未迟,终得偿所愿。
一声高亢悠长的嗓音响起,打破静默。司礼监太监手捧诏书,立于丹陛之间,嗓音铿锵洪亮,回荡在这九天之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君统以天下为家,后辅一人而正内。大婚彝伦之本,风化所基,圣人审慎以守之。朕以弱冠之年,奉宗祧之重任,继承大统,夙夜在公,念及中宫未定,实为万民之所望、社稷之所系。
今兹景泰三年五月初二日,谨奉天地宗庙之命,广择淑慎,得杭氏令薇,性行温恭,礼教端庄,睿识明达,可为国母。
是用册立为皇后,正中闱以奉九庙,师六壸以齐万邦,俾开祚胤之祥,昭示皇图之盛。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诏书声落,天地寂然,风停鸦默。数千双耳倾听之下,历史的一页悄然翻过。
“皇后娘娘——接旨!”
杭令薇抬首,迎着日光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至丹陛前,莲步生风,衣袂飘飘,仿佛她并非凡尘女子,而是自天而降的凤仪之主。她双手捧起金册金宝,盈盈跪拜,声如玉珠落盘:
“臣妾……谢陛下圣恩,愿辅陛下,佐理中宫,保佑社稷,后宫恭顺,谨守妇道。”
朱祁钰望着她,眼中含着未宣之泪光,仿佛天地万物都化作她一人。他未曾出声,但众臣都看得出,那位历经风霜的帝王,此刻真正得偿所愿。
风拂过朱红殿宇,琉璃瓦上映出一轮金阳,灿烂耀目,如同昭告四方。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
百官恭贺之声响彻了紫禁城。
她,杭令薇,从今起,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而他朱祁钰,终于,在万象归一、王座之巅,与她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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