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折腾,宫回雪已经沉沉睡下了。
如今他筋脉寸断,体质尚且不如寻常凡人。失去了修士强大的自愈力,被掐或被咬出的青青紫紫的痕迹烙印似的留在了宫回雪白皙的身体上。
宫回雪半蜷着身体,手掌虚握着,他歪着头陷在榻上的绸缎中,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竟透出几分少见的乖顺。
不,宫回雪一直是这样的,只是自那一剑之后林归鹤再也没见过罢了。
林归鹤扶正宫回雪的头,这张脸好看的紧,宫回雪一双凤目流转,足以让人见之忘俗,他眉头微微皱着,眼角还留着淡淡的泪痕。宫回雪不爱出声,他就一次次将人逼出眼泪。
此刻的宫回雪没了尊者的高深莫测,更不见操纵尸潮屠灭三宗时的残暴,失去了一切力量,这具身体的脆弱便轻易暴露在人前。
这副模样与林归鹤记忆中多年前的某时刻诡异地重叠了起来。
他十岁时,刚拜宫回雪为师,而宫回雪在那时已是威名赫赫的亚仙尊。
与其他亚尊相比,宫回雪堪称低调,他度过亚尊劫后依旧住在清虚宗深处的一峰高山之上。
青瓦灰墙圈住了一小片院落,脚下的是饱含岁月沉淀的青石板,入目所及的是山腰处层层的云海。院中养着许多植物,被冬风一吹便都光秃了枝条,唯剩一棵雪松依旧常青,还有树边那颗大青石。就是在这样的院子中,一个孩童坚持不懈地练剑。
明明是深冬,他浑身却冒出热汗,手掌也被剑柄磨出血泡。但林归鹤即使握着剑的双手控制不住得颤抖,也不肯停下来歇息。
故国覆灭,亲人不再,对那魔修的恨在心里燃烧,可现实却告诉林归鹤他此刻还太弱小了,连报仇都做不到。师尊十天前将他捡回来,也对他不闻不问,好像兴趣所致随手收了一只小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样想着,心便彻底乱了,林归鹤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在此刻终于涌出眼眶。
“归鹤。”却听身后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林归鹤愣在了原地,他不肯让人知道他哭过,于是背着身应了声师尊。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哭过后连声音里满满都是鼻音。
“这一招叫做流云回雪,你心里太急,现在又太乱,气息无法贯通,剑挥到这自然不能连贯。”宫回雪的声音很轻,语调却很平稳:“云有形,风无形,而云随风动。”
“灵气如风,修士们要做的不是驱使灵气,而是顺应引导灵气,让天地间的灵气化作能够借力的灵力。”
宫回雪的声音似乎能让人安心下来,他从身后扶住林归鹤的手腕,带着他做了一遍林归鹤一直练的动作。
林归鹤只觉得似乎有清风拂过,原本沉重疲惫的身体突然如沐云中,而那他自己无法练成的动作竟然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像本应如此似的。
身后扶着他的力道消失了,那人慢慢的向后走去:“你练着,我帮你看看。”
心中的烦躁消散,不知不觉间全部心神被剑招的一招一式牵引着,时间在一遍遍的挥剑中流逝,剑招越来越熟练,林归鹤的动作越发自然,等他回过神来,夕阳已经在青石板上镀下了一层金黄的余温。
林归鹤此刻心如止水般平静,他脸上的泪水已经被风吹干,但宫回雪没有发话,他便不敢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下方云层泛着一层清辉,气温又冷了,云层下大概是开始下雪了吧。
周围似是起了雾一般,林归鹤的指尖冻得通红,云层抬升,已经覆盖了山顶。终于,第一片雪花在院落中飘下。
“师.……”林归鹤转身,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宫回雪坐在青石上,他半倚在身后的雪松树干上,竟是歪着脑袋睡着了。
林归鹤轻手轻脚地走到青石板下,小心地观察着,只觉的师尊此刻和那时候大发雷霆的冷酷模样全然不同。
这样想着,他跑进自己的屋子,将所有保暖的衣服都一股脑地抱了出来。林归鹤艰难地爬上大青石,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忐忑地将这些衣服一件一件地罩在宫回雪的身上。然后在宫回雪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自己也穿了一见棉服,冷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袭来,林归鹤仍被冻得瑟瑟发抖。
当鹅毛大雪在宫回雪身上盖上了厚厚一层。林归鹤终于忍不住了。
“师尊,师尊。”林归鹤站起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扶在宫回雪的胳膊上,轻轻地推着,“雪下大了,还是回屋去吧。”
宫回雪眼睫颤动了两下,终究是醒来了,他半阖着眼皮,眼中还有些初醒的瞢松,竟然是下意识地往身上盖着的棉衣中缩了缩身子。
原本心里忐忑害怕的林归鹤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动作。
“原来下雪了啊……”宫回雪半张脸埋在林归鹤堆来的棉衣里,声音有些闷闷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淋雪?”
“……因为弟子不忍师尊一人淋雪。”
“那为什么不叫醒我。”宫回雪问到。
“因为师尊这么做一定有师尊的理由。”林归鹤呆呆的答道,随后他看着缩在棉衣堆里的宫回雪,试探着问到:“真的会冷吗?”
“不冷,只是这样很舒服。”说着,宫回雪随意挥了挥手,他身上盖着的棉衣都漂浮在半空中,同时他们所在的山巅附近的云层忽然散了,雪停,月的清辉重新洒在院中。
林归鹤正惊奇着,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从中午吃过饭后一直练剑到晚上,根本没有吃晚饭,肚子里几乎饿的绞痛起来。
“想不想吃点东西?”宫回雪突然说到。
“灵膳堂早就已经闭馆了……”林归鹤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宫回雪摊开的手掌上赫然趴着一只兔子。
不知为何,十岁的林归鹤从宫回雪带着微笑的表情中竟然看出了几分骄傲。他脑中灵光一闪,有一个太过天马行空的猜想油然而生——师尊前些日子该不会都在睡觉于是不见他。
这个想法一出,林归鹤竟然越想越觉得合理,之前为此哭出来的事令他无地自容,他闷闷地说道:“师尊,向我道歉。”
“对不起。”宫回雪脱口而出,“但是为什么。”
林归鹤却不说话了。他这句话在其他师徒那里可是大不敬,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林归鹤发觉自己的师尊的不同寻常。
而如今,宫回雪**着身子,眉头皱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安稳,林归鹤抚平宫回雪的眉心,转身走了出去。
……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的疼痛拉回了宫回雪的意识,他刚才似乎做了个梦,但现在已经是记不清内容了。
刚一支起身子,腰间传来钝痛,下面也似乎是裂开了,被他的动作牵扯到,几乎令他重新倒回床上。
可怖的青紫痕迹遍布了他的全身,却没有如昨夜一般觉得黏腻,显然有人为他清洁过了。
宫回雪愣了一下,随后却突然无声的笑了笑——他竟然还活着。若他是林归鹤,那么他自己早就死了。
林归鹤恨他,甚至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折辱他,宫回雪知道林归鹤想要的反应,无论是颤抖还是哭泣,林归鹤想看他清醒着被逼着失态的样子,那么他就给他看。
但这样的折辱与他那一剑相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至少现在他的脑袋还没搬家,林归鹤不想杀他,还把他从牢房里带了出来。宫回雪蹭了蹭身边柔顺的绸缎,很柔软,比被铁链绑着时舒服多了。
这样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殿门打开。林归鹤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显得格外高大挺拔,阴影将他大半张脸都笼罩,看不清神情。他手中拿着的除了药罐或水碗,还有一副明显更为厚重、闪着幽冷寒光的玄铁锁链,锁链尽头连着一个项圈般的颈环。
宫回雪抬眸望去,他并未询问,只是安静地看着林归鹤一步步走近。
“抬头。”林归鹤的话听不出语气,宫回雪依言微微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颈环贴合上来,玄铁内层有一圈柔软的皮毛不至于伤到皮肤,严丝合缝地扣紧,呼吸起伏都似乎被限制住,宫回雪控制不住地伸手抓向铁链。
“手腕脚腕都能折断,但是这儿,师尊为了逃跑总不至于也斩断吧。”林归鹤俯下身,捞了宫回雪抓在颈环上的手,宫回雪的腕子上遍布青紫的勒痕,有些地方被玄铁链磨破了皮肉。林归鹤从药罐中取出一点药膏,抹在宫回雪手腕上。
已经破皮的地方被他揉的传来阵阵刺痛。突然颈上的传来了一股力道,宫回雪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林归鹤将他按在了榻上,却拉紧了锁链逼着他仰起头。
全身的伤处都一一被抹过药膏,林归鹤的动作跟轻柔一点也不沾边,似乎是要带着他再回想一遍淫.乱不堪的往事。
林归鹤生气了,宫回雪意识到。他开始思考他这位小徒弟是否有着他难以想象的癖好,不喜欢他乖顺,难道是喜欢他誓死不从吗?
“太紧了。”宫回雪声音沙哑,他尽力地就着项圈的力道抬头,眼睛一眨还是控制不住得渗出些泪光。
林归鹤沉默着没说话,却是放松了些力道。
几乎折磨的上药过程完成后,不等宫回雪直起身子,有什么东西便兜头罩下。宫回雪将那东西从头上取下,才发现是一身衣服,宽袍大袖,是他惯常穿的。
“穿衣服,带师尊去见一个人。”林归鹤说道,却并没有非礼勿视的意思。
宫回雪一顿,沉默地在他面前套好一件件衣袍,亵衣,中衣,然后随意披上外袍后,宫回雪看向林归鹤。
“这就好了?”林归鹤疑惑道。
“还要做什么?”宫回雪同样疑惑。
“头发呢?”林归鹤朝宫回雪的头顶指了指,宫回雪在床上躺了一夜,墨发散乱的披在肩头,实在不像是要外出的样子。
“这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林归鹤才想起宫回雪一向随意,在他拜师后很长一段时间是他帮着久困未醒的宫回雪束发,而在之前,宫回雪大概也是这样见人的。反正因为他的修为和身份,所有人都只能赞赏他这叫率性洒脱,他这种“打扮”有一段时间竟然还被人争相效仿。
林归鹤叹了口气,冲宫回雪招了招手,“过来。”
宫回雪的头发很软,摸在手里就像是上好的绸缎,让人爱不释手,林归鹤知道他不爱用发冠,就取了条发带将手中的墨发松松的束了。
接着林归鹤后退一步,重新打量宫回雪。他此刻和当初一摸一样,仙风道骨,任谁都将其与屠戮仙宗的魔尊连不上关系。
“为什么要灭了五大宗门?”林归鹤没忍住问道。
“想灭就灭了,哪有为什么?”宫回雪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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