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胸前戴着青铜色吊坠的黑衣人跟着军队往前面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岔路口缓步停下来,与大部队脱离开,等着后面手里拎着几个油桶的士兵上来了,便转进了岔路口。

几人坚定地朝某个方向奔去,越是接近那个地方,四处越是空旷。

刘念将眼下的顺利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些许疑惑,只是望着逐渐靠近的福宁殿,他眸底的光微晃,疑惑暂消了。

跨上台阶,站在从里向外推开的大门前,刘念抬手,身后跟着的那些人立马会意,抱着油桶分成两队,一左一右散开。

漆黑的门内,一簇火苗突兀地亮起,一双眸子自火光后亮明,隔着一长段距离与刘念对视。

刘念原本想要抬起的脚落了回去,遥遥望着那双眼睛,烛火打在一旁,像是给他漆上了日光一般。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阵东风凌冽地吹过,刘念头顶的黑帽落下。

刘念抬腿走进去。

“来了。”

刘念方才走进去,凌青岁的声音便在这空旷的室内回响。

“等很久了?”

凌青岁:“嗯。”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些心照不宣。

看着殿内中央拜访的椅子,刘念自然地过去坐下,手指翘起来敲了敲扶手。

敲击的声音回荡着,叫空气重新凝滞起来。

“大人近日来过得还好吗?”凌青岁率先开口。

刘念不答话,反问,“那你呢,太子殿下?”

凌青岁喉中上逆的气本就有些憋不住的意思,现下被突然这么一问……

凌青岁不做声,努力压着那口气。

殿内只燃了一支蜡烛,微光并不足以叫刘念看清楚凌青岁的面容。

可刘念还是从沉默中察觉到些什么,沉声道:“虽然外头都说你花天酒地,醉酒误事,可在我看来,只怕你,过得也不好吧。”

见刘念都知晓,凌青岁也不再忍着了,放肆地咳了几声,站起身,去点燃周围烛台上的蜡烛。

刘念视线追随凌青岁而去,“断红草水来转移民众的愤怒,借邻里街巷口口相传道出幕后指使,最后由自己出面,将命格这场闹剧推向**,同时叫凌重桦出面发放红草水以得民心,最后的最后,你之前故意说下的三日之内夙愿得偿的预言不攻自破……”

刘念顿了一下,“那在街上大喊说你根本无法实现他人夙愿,带头去推了我的神鸟社的,是你安排的人吧?”

刚好将灯架上最后一盏蜡烛点燃。

凌青岁托着手中的烛台走向龙椅,笑了一声,道:“是。”

“呵。”刘念也笑了,“我倒真有几分欣赏你了。”

凌青岁理好袍子,端正坐好,对刘念说,“之前听柳戈将军同本宫说过一些事情……其实,本宫也是有几分欣赏大人的。”

“哦?”刘念拖长音,“他同你说什么了?”

刘念说完,抬手阻拦凌青岁说下去,“让我猜猜啊……”

“是他没有遵守我与他的约定,告诉了你青花鸡的事情,也告诉了你我的筹谋,所以你才这般顺水推舟地想到了我?”

“所以我们家族耗费这么些年功夫造出来的青花鸡,才被你这般容易地破解开……”

凌青岁:“青花鸡这一局并非人力可解,而是天意。大人久居京中,长久地为家族的使命奔波,或许已经不知道外边的样子了。在外头,有顺应着你们意思大批死去,不耕田种地,成日想着吃人生子求仙问道的百姓……可也有一样物件,不顺着你们心意生长,生长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红草?”

刘念打断他,“近些日子我忙着躲避你派来的官兵,却也不是孤陋寡闻,在京中盛行的红草,我并非不知,只是……知道得晚了一些,其实若是我早些知道,你们便不会有今日……”

“大人还这样觉得吗?觉得杀人不用偿命,百姓的性命便不是性命,而是可以随即践踏,做自己踏上青云的阶梯吗?”凌青岁有些愤然地说,“大人有没有想过,纵然命格不可信,可是这天下有因果,有报应一说。如今的大宁便是从前种下了因果,如今现出了报应。还有你们的青花鸡……大人不妨好好想想,为何你们花费了那样多的心思才制造出青花鸡,而红草随意地便生出来了,在所有青花鸡诞生的地方。就算……咳咳,就算大人提早一步知道红草,赶在所有人之前拔光了去……”

“咳咳……咳咳咳。”

“大人可曾听过一居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可以烧除泥土之上的生机,可掩埋与泥土之下的呢?大人,烧的尽吗?”

“但若是大人一族在被仇恨蒙了眼的同时,留几分清醒与慈悲……眼下的大宁,又该是谁的疆土?”

……

刘念沉默了,看着凌青岁。

凌青岁继续道:“前几日王兄同本宫说了一句话,本宫如今也想说给大人听。”

“我们是人,而非神。”

“人若是妄图同神比肩,或是僭越,自称为神……就是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凌青岁刚说完,便猛咳起来,扶着桌子弯下了腰。

“其实柳戈将军说,若是不用背负家族的仇恨,你该是个名垂青史的好官。”

凌青岁话音一落,殿内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刘念才动了动身子,背向后一靠,懒懒地倚在椅背上,“是么?”

“他这般同你说的?”

“其实……本宫也这样觉着。”

……

“呵呵,哈哈哈哈哈。”刘念突然低下头笑了,“行至这个地步,我居然还能得殿下夸赞我一句……”

——“好官?”

刘念笑着前俯后仰,似是听着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好官?”

“你可知这样的话要是被我父亲听到了……”

刘念的笑声一下收敛,“该要罚我跪祠堂了。”

“说实话,其实命格这一说……嘶,我虽然信得没那么病态,却的的确确还真有几分信的,命这东西,要我说,确实有好坏之分,不然为什么有人一生下来便是皇子公主,得万人敬仰……而有些人生下来就要背负继承祖辈的仇恨,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低等下贱。连做个光明正大的梦都不配。”

“得亏这世上的神是人找不到看不着的,不然我真得去他面前问问,到底为什么给我分了这样一种……叫人生下来便要被掐着喉咙活着的命?”刘念愤怒地,伸着指头到处乱指,憎恶地问。

凌青岁忽而生出些无力的同情,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听着刘念粗粗的抽气声,他才道:“这不是你的错。”

谁知这一句安慰却像是惹怒了刘念,他站起身,“那该是谁的错呢?”

“是天,是给我施压的父亲,或是从曾祖父那继承了仇恨的祖父?又或者是最初被你的祖辈屠杀背叛的我的祖父?又或者说……是你,太子殿下,是你和你的祖辈。”

“那殿下……肯让我在你身上捅一刀来报仇吗?”

凌青岁身躯一震。

与此同时,外头响起尖利的号角声。

刘念猛地回身一看,细细辨认了一下,经过从前在军中待过的经验,他很快辨认出来,“是柳戈……”

凌青岁:“刘念,从前怎样,无论是你错,还是我错,或是我们的祖辈……或者是命。都该有个决断了。”

“百姓……承不住我们的闹剧了。”

刘念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慢慢地转回身,从腰间抽出佩剑,“好,依殿下所言。”

凌青岁拿起桌上的沉舟剑,抽出来。

利剑方才出鞘,外头便蹿起了火苗。

凌青岁目光一怔,向外头望去。

刘念同他解释,“殿下,你有后手,我也有。”

“不妨试试,最后是谁走出这火光冲天的殿宇,又或者……你与我一同命丧火海。”

凌青岁咳了两声,歪头笑了,慢慢地走上前,与刘念隔着几步的距离,“打一场?”

“打一场。”

刘念话音刚落,便摆好架势。

凌青岁随即跟上,只是方才站好,便忍不住开始咳嗽。

刘念没给凌青岁太多的准备时间,就凌青岁这么一会咳嗽的功夫,刘念就提剑上来往凌青岁的胸口刺。

凌青岁一惊,慌忙侧身躲避,翻手抬剑与刘念的长剑碰上。

一声铿鸣响起。

刘念的剑意来势汹汹,震得凌青岁虎口一震。

刘念刺完这一剑就退步撤了回去,“殿下,接下来我可就不留情了。”

凌青岁稳了稳身形,同他说,“大人尽管来。”

……

外头的火势愈来愈高,室内的空气也越来越逼仄,烟灰尘埃飘扬起来,抓得凌青岁鼻腔狭窄,喘不过气。

两人之间的比试也是叫凌青岁招架不住。

凌青岁几次都差点被刘念刺伤,但奇怪的是刘念总是在刺破凌青岁的衣裳之后适时地收回剑……

凌青岁正纳闷着,刘念忽然露出了破绽,凌青岁瞧准时机,也想要学着刘念那般的路数,上去挑破刘念的衣裳……

刘念忽而自己冲凌青岁的剑冲过来,胸腔被剑穿破,一大口血哗哗地从嘴角溢出来。

凌青岁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刘念的剑也正好停在凌青岁的颈侧,可他却一侧手扔掉了手里的剑,将凌青岁往后一推……

两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

火光之外开始有人影穿梭,忙上忙下地似乎要来扑火。

可凌青岁听不清,也顾不上去认真听了。

刘念朝他笑了笑,轰然一下跪倒在地上。

凌青岁跑上前,扶住刘念的肩膀,也在他面前屈膝跪下。

刘念忽而抬起头,冲凌青岁笑了笑,“孩子。”

“你晓得我想做一个好官。可我也晓得,你……你大抵也很累。”

“那种被命运支配着,推着往前走,走在自己并不情愿的路上的感觉……真的,好累。”

“若是……若是一开始便没有仇恨,我便不用背着那些,我从没感受过的痛苦和苦难,度过几十年。”

“殿下!!!”危宥年的声音穿透火海传来,“殿下,你还好吗?”

凌青岁眼中有泪花蓄起,可他不知道该同刘念说什么。

刘念却被外头的呼声引得侧过了头,往外看,那一眼像是望着自己的一生,又像是望着世间的繁华,“太子,有人来找你,来救你了。”

刘念缓缓地回过头,笑着流下了眼泪,“可我没有……没有人来救我。”

“我生下来,便是为了别人的仇恨,从来没有人,说要来救我,站在我的这一边,教我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教我走上正途……”

火光愈来愈大,凌青岁被烟熏得快要喘不过气,他扶着刘念肩膀的手也搭下来撑着地。

意识逐渐模糊,凌青岁听到刘念似乎对他说了一声,“去吧。”

随即凌青岁倒在了地上,在彻底阖眼之前,模糊视线中,他看到一袭黑影冲他奔来……

……

脚下的触感突然变得十分冰凉。

突然的温度转换叫凌青岁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站在紫星殿内,脚下踩着红色粘腻的印子。

凌青岁觉着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正想着,前头的继玄跪下来,同他行了个跪拜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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