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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秋风》by逢仙子
第一章急雪
成国公府中难得有这样大的好事。
连一向沉稳的管家大娘子文妈妈也一脸喜色。
她眉毛飞舞,脚步不停,穿过长廊急慌慌地朝寿安堂走。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顺气儿,就恭敬地朝堂上两位夫人请安。
“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宫中传来好消息了!”
坐正中央的正是如今成国公的母亲,被称作老夫人。
她身穿灰褐的织金长衫,手中拿着顶透彻的翡翠如意,额上带着镶嵌金珠的护额,虽年过半百,却并不显老态,此刻却连声问:“如何?”
“母亲先别着急,文妈妈,你好好说。”
说话的正是如今的国公夫人,黄娴娘。
她虽是国公夫人,气质却十分柔和,再加上身材丰腴,银盘似的圆脸,让人心生亲近。
文妈妈捋了捋胸口:“夫人,老夫人,实在别怪奴婢急躁。”
“宫中传来话,大小姐如今已经是三月的身孕,方才被上面升了位份,如今已经是淑妃娘娘了。”
“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
“婉儿果真是个好的!你养了个好女儿!”
老夫人喜得见牙不见眼,又拉起黄娴娘的手拍了拍,一面安排人去家中大赏,一面又吩咐去外头挂上几幅爆竹。
黄娴娘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略微蹙了蹙眉毛,迟疑道:
“母亲,虽然是宫中传下来的话,但未免祝贺得夸张了些,只怕引得旁人多嘴。”
老夫人不悦:“陛下隆恩,纵使是开棚散粥也是应当的。”
“成国公府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你虽说出身寒门,但如今已是国公夫人,别再摆着这幅谨小慎微的样子。”
老夫人想想又道:“嗯,还有罗姨娘……你别忘了她也是娘娘的生母。”
贵为淑妃的崔婉是府中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投的是妾室罗姨娘的肚子,但自小认在嫡母膝下,也是正经的主子出身。
不过由罗姨娘带大,与黄娴娘这个嫡母自然没那样亲密。
黄娴娘看着略带威胁的老夫人,只得点点头:“母亲教训的是。”
文妈妈的马屁一个接着一个:“老夫人,您瞧这才初秋的时节,就已经下了半月的大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想来大小姐的龙胎定是贵不可言,府中接下来可有的热闹咯。”
老国公本是太子少保,曾经在朝中也算得上是文士无双的人物,只可惜一直病弱,不到四十就逝世。
如今的国公老爷治国与学问均是平平,平日里不被问责就已经是难得,更别提往上再进一步。
子嗣不丰,曾经一流的门第,如今也不过尔尔,老夫人所说府中久未有喜事,却是实话。
“嗯……说的不错。”
老夫人略一思索,望向黄娴娘提点道:“你带着罗姨娘去白云观中为娘娘祈福还愿吧。”
黄娴娘心底一紧,嘴上却应承:“谨遵母亲教诲,我先去安排。”
*
不论哪家哪户,都没有主母上门为妾室贺喜的道理。
可偏偏,这成国公府是独一份。
黄娴娘叹了口气。
家中老爷平庸爱色,母亲好大喜功,她生育儿子时落下病根,只得这一个不到十二岁的世子。
除此之外就是那双手都数不过来的庶子庶女,小妾姨娘。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黄娴娘伸手拂过一旁的桂花枝丫。
清雅甜淡的香气本是她的最爱,只可惜这初秋的大雪早就锁了这香味,如今堆得厚厚一层,恐怕这一片桂树都活不下去了。
盛放又如何,天时不吉,地利不占,万事都只看人了。
思虑之间,她已收起眼中的失落,转动着手腕上的金玉双喜镯,朝着罗姨娘的院子走去。
*
京畿乡间,杏花村。
贵人们是如何烹雪煮茶,林福芝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这场雪压垮了她家一年的收成。
她穿着几张兔皮拼接成的短袄,膝盖上打着两块厚补丁。一张圆脸冻得通红,杏眼黝黑灵动。
十岁上下的年纪,抽条却早,身量已经比及笄的姑娘都还要高些,因常年的劳作,身形也线条流畅,倒是半点不像穷人家饿出来的孩子。
幸好头发梳得简单,只用两块红绸布,左右包裹着发髻,方才看得出还未到簪发的年纪。
可林福芝此时却很难冷静,她一边拍去肩上的积雪,一边站在田坎上眺望着,试图在雪中寻找爹和奶奶的身影。
她一面焦急地找,一面随手薅了一把已经被打蔫的庄稼。
林家这十亩地种的都是粟,初秋时节正是饱穗的时候,这连日的雪下下来,别说穗子,就连根都被冻死了。
林福芝的小手并不细腻,上面满是老茧和未愈合的伤口,指缝中还有些黑泥。
不是她不爱干净,是她要随着爹和奶奶下田,侍弄这几亩地的作物。
一家人赖以生存的粮食被这场急雪毁了,还不知道今年的寒冬要如何才能支撑过去,更别提还遇上……
林福芝叹了口气。
正是这时,不远处侍弄田地的爹和奶奶此刻直起了腰,福芝连忙喊道:
“爹,小娘在家中不好了,楠哥儿也发起了烧,您赶快回去看看吧!”
她的爹和奶奶也是泥腿子出身,肤色在雪中更显得黝黑,满头灰白杂乱的发,深深的皱纹烙印在脸上,佝偻着身子,好像这枯干的粟,再也立不起来。
农户人靠天吃饭,纵使劳累了一年,一场天灾降下,所有辛劳也是顷刻间化为乌有。
*
林福芝带着爹和奶奶往家中赶去。
林家是这一代才搬来杏花村,人口凋零,他们五口之家就挤在这间农房之中。
虽然黄泥灰瓦房有些简陋,但好在打扫勤快,也显得比较整洁。
农房正堂外种着几畦圆葱,旁边围着竹编鸡窝,左侧面还有一间猪舍,只是家中并无多余的钱财,连小猪仔都养不起。
正堂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农房,分别是林家两夫妻的卧房和林奶奶带着姐弟俩住的卧房。
此时嘶哑的呼喊声就从主卧中传出。
“笨丫,笨丫,让你烧的水呢?”
正是福芝的小娘王金花。
福芝朗声应道:“这就来。”
又催促爹和奶奶:“今早爹出门后楠哥儿就开始高热,如今眼睛都烧得红了起来,小娘照顾了一日,不知怎的又开始头晕,我这才没办法,只能去田中叫爹了。”
也不等她爹回话,福芝就忙慌慌地跑进厨房,将滚烫的热水倒进木盆中,又掺了些缸中凉水,将布巾丢了进去,这才端着盆子进了主卧。
显然是做习惯这样的活。
主卧中的王金花也是一脸憔悴。
她如今揣着六个月的肚子,身子却瘦弱得可怜,四肢十分纤细,像是一个果子上插了四根木枝。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孩子的厚被,又拧干布巾帮他擦拭身上,摸着楠哥儿浑身发烫的温度,面上更是难过。
楠哥儿本就是未足月就生出来了,如今七岁却还没有十岁的笨丫一半身量。
她是见过有连日高烧烧坏脑子的,就怕楠哥儿也撑不住。
林山伸出手,想摸摸儿子额头,却被金花一手拍开。
他也没生气,顺势坐到炕边,问道:“怎么不早点去请大夫来呢?”
金花没好气地开口:“请,怎么不请,别说村里的大夫,我要请皇上的大夫来给楠哥儿看!”
她嗓子嘶哑,面色苍白,头发蓬杂散乱,面颊瘦得凹陷,一双本有些美艳的凤眸此时只显得刻薄。
“你林山能给儿子把钱挣回来,什么样的大夫我不敢请!?”
“请大夫、吃药,哪样不花钱?!难道是我只愿意让孩子喝点白水吗?”
林山黑着脸,不敢犟嘴,也只能沉默地低下头,蒲扇样大的拳头攥紧。
他身高九尺有余,是村中最高大的男儿,就连福芝也像他似的,在一众孩子里是最康健的。
只可惜楠哥儿这个孩子,总是大病小病不断,家里本就不富贵,靠着几亩田产也只能填饱肚子。
大夫说的什么调理保养,哪里是他们这种农户家考虑的事儿。
“罢了罢了,我这里还有两根银簪子,凑合着也能当个药费。”
林奶奶从侧屋走出,手里拿着层层包裹的破布袋,那里头的银簪造型简单,是店里最常见的款式。
若不是银的,只怕也卖不了多少钱。
“我出去找村大夫,金花好生照顾着楠哥儿。”
直到林奶奶的脚步声远去,林山也不敢抬头,只愣愣地望着自己攥紧的拳头。
他知道这是娘藏了很久的东西,是他爹的遗物。
就连当初初到杏花村落脚,他娘甚至把冬衣都当掉,也没舍得卖掉这两根簪子。
他不敢抬头,他怕对上娘的眼神会忍不住开口阻止,可没了钱……楠哥儿又拿啥去治病呢?
炕下的木柴噼啦爆着,窗外的风雪呼啸,室内的只有一片寂静。
林福芝的视线在小娘和爹身上打转,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爹,家里没多少柴火了,要不您再去林子里砍一些?”
“欸……欸!我这就去。”林山从悲伤中抽出情绪,又拿起斧头往屋后的林子中去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福芝自小就聪慧,偏偏爹和奶奶对她十分宠爱,更养的她大胆又聪明,常常帮着大人拿主意。
金花把擦身的布巾丢回桶中,溅起一点小水花。
她哼笑一声:“你这性子倒是一点也不像你爹。”
看着她有些散乱的头发,金花双眸动了一动,问道:“田里的粮食咋样了?”
福芝想到空空的穗子,眼里有些空,鼻子酸起来:“全都冻死了。”
金花是在家中管账管钱的,虽然林家也没几个子儿,但没人比她清楚,就厨房里那点口粮,撑不过半个月的。
她的眼睛上下滑过福芝,试探性问道:“你可知道你姥爷家住哪儿?”
福芝疑惑地摇头:
“姥爷?小娘,你要回姥爷家去吗?”
金花没好气地嗤了一声:“我那杀千刀的爹哪攀得上你这小姐的身份,”她神色微动,意有所指,“我是说你亲妈。”
“那位书香门第,富贵人家的姜大小姐。”
开新文啦,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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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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