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大人好大的胆]

芳援山上的风顷刻止息。林霜行在寂静中紧闭双眸,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毛毡之上的地图纹路。

山川萦绕、河道横亘,城墙与山形相切……还有一条横贯地图右侧,水陆交错的干道旁支。

“山塘坊,云州城……”林霜行蓦地醒神,眼前撞入了一张清俊面庞。

祁青洲正看着她,神色静默,见她睁眼,方才缓缓移开视线,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人盗图是假,不过调虎离山,引开阁中护卫才是真。”

林霜行朝左一步,又闯入祁青洲眼前,眉眼弯弯地盯着他看:“可我就是要他们来‘请’我。”

“若不是来请你,是要来杀你呢?”祁青洲额角微绷,强作镇定地与她对视。

“那不是还有你么?”她语气镇定,目光扫过幽深山林,“他们打不过你。”

林中,细密的布履声由远及近,两队府兵自夜色中涌出,很快将二人团团围住。

“林大人,夜深露重,末将特来护送您下山。”为首的将领浓眉高耸,假意拱手。

林霜行顺势挽住祁青洲的手臂,不顾他瞬间的僵硬,倚靠上去:“山上风大,不知周大人府上,可备了热茶暖身?”

将领打量二人,唇边掠过冷笑:“云州最好的云片茶,定能让大人暖透了身子。只是……”他目光扫向祁青洲,“这茶金贵,怕是没有这位公子的份。”

将领略一挥手,身后府兵便举起长枪对准二人,朝前两步立定,像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林霜行捏紧了祁青洲的束袖,扯出一个谦逊的笑容,正欲开口周旋,男人却低头看她一眼,淡淡出声打断:“无妨,我带了腰刀。”

“君子动口不动手。”林霜行使了劲捏他的胳膊。

祁青洲似乎笑了笑,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弯:“我不是君子,我是杀手。”

话音掷地,腰刀划出一道凌厉长风,刀身铜环清灵作响。祁青洲拔刀而出,迅速扑向前方枪阵——

衣袍猎猎而动,为首的几柄枪头被翻飞的铜环勾住上挑,顷刻间飞落在地,祁青洲踹飞了身前几人,转过刀背,朝着那将领的方向一路砍去。

一层层的府兵或为刀背砸身,或为两肘磕了脑门儿,一时间慌不择路,长枪交错歪倒,还有人踩了自家将军的脚。

不到半炷香,粗糙的刀刃便抵在了将领颈下。他的长剑停在祁青洲腰侧两寸,被长刀逼得停了动作,随后被一脚踹飞在远处。

一片死寂中,林霜行从树后转出,行至祁青洲身侧,对那将领莞尔:“冒犯冒犯,多出来的茶钱,我替这小子付了,还请将军带路?”

……

云州城,知府宅邸。

堂屋中,周孝林在太师椅上挪来挪去,终于找准了他最习惯的角度,仰靠在上面不动了。

“大人,”仆从上前俯身,“刘将军已带着人到门口了。”

周孝林喉间哼出一声长音,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冷笑道:“带进来。”

……

“知府大人好雅兴。”林霜行挂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笑脸,踏上了堂前,“前些日子见面,大人还一个劲儿地给阁中众人斟茶,不等喝完一杯,下一杯便满上了。如今却高坐明堂八风不动,竟像是突然间改换了头面,真是判若两人。”

周孝林对这嘲讽之语充耳不闻,慢慢悠悠抿了几口茶,挥着手示意仆从续水,始终没有接话。

祁青洲默然站在林霜行身侧,抬眼打量着椅子上怡然自得的知府大人。

无常路中的规矩,雇主和喽啰一个出签一个接签,一切都由门中暗堂里走,从不见面。故而他大大方方站在堂中,也没有激起那原雇主一丝讶异的情绪。

堂内陷入沉寂。林霜行眼底的笑意,在对方刻意的怠慢中渐渐冷却。

“林阁主才是好兴致。”终于,那厢传来了周孝林轻哂的声音,“三番五次的见面,却不知大人手段,竟悄无声息和手底下的喽啰换了身份,佯装了一派文书模样,本官不才,老眼昏花,竟被阁主大人骗得团团转。”

“周大人见谅,”林霜行自顾自地走上前,在周孝林对面落座,笑盈盈地看着他,“本阁主常年在外,少不了要有些自保的手段。”

周孝林见她堂而皇之地入了上座,一时间吹胡子瞪眼,怒目转向一侧的刘将军。

刘将军在祁青洲身旁缩了缩后颈,朝自家大人挤出一个苦笑。

“周大人?”林霜行伸手在周孝林眼前一晃,“且听本阁主把话说完。”

“哼!”茶碗重重磕在案上,周孝林拍案而起,怒道,“林霜行,皇城之外,玄镜可不亮了。你如今已成阶下之囚,还敢在本官这儿耍你的阁主威风?来人!”

“周大人,”林霜行淡淡打断,府兵立时被祁青洲提刀挡在身后,一时间竟无法靠近半步,“火急攻心,当心伤了身子——你命人夺了地图,引开了我的人,却不知他们离开之后又去了何处?”

话音带了清浅笑意,周孝林却顿时神情一滞。

“大人莫非忘了,不日沧州夜宴,陛下钦点户部掌使黎照大人前往。”林霜行朝他一笑,“只是黎大人行踪隐秘,为着与本阁主交好之故,才暗送书信,称今夜便至云州。”

话音悠悠落地,周孝林瞬间如遭雷击,面如土色。

若是林霜行一人,大可伪装江湖寻仇,有那位在幕后相助,怎么样也查不到他周大知府头上。可若再来个知情的钦差……这户部掌使赴往沧州,走水路即可一路畅通,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途经云州?

林霜行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轻笑出声:“据大人所知,陛下钦差仪驾,恐怕如今已至鸢城了?”

周孝林冷汗涔涔,双腿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林阁主!今夜府上一聚,不过是担忧大人安危。下官知道自己深负圣恩,两袖清风尽染污尘,还望阁主……秉公办理!”

林霜行俯下身,眼神瞬间冷冽如刀:“玄镜阁主死于形迹渺茫、结签即散的无常路杀客之手,朝廷查不到你头上,可今日,大人既有后手,夺走了那份极为珍贵的地图,本该安心缩在被窝里,准备好明日继续与气急败坏的本阁主扯皮。怎么却头脑一热派出了亲兵,还把本阁主‘请’到了自己家里?”

“莫非是——”她猛地揪住周孝林官服衣领,将他拉近,笑音冰冷刺骨,“有人一定要你杀我,并且许你明朗后路,你了无牵挂、高枕无忧,方能肆无忌惮,只一味替人办事,全然不惧事情败露。”

周孝林浑身巨颤,抬眸对上了那双陡然狠厉的眼睛。

云周朝玄镜阁,画本戏文里皆以玄鹰作喻。恶鹰白日笑脸承颧,入夜即盘旋监视凡尘、俯身吞吃血肉。

玄镜阁主,又怎会是一个满口谦恭、周旋处世的台前之人。

周孝林汗如雨下,看着林霜行的眼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下官卑贱,如何能够得上此等荫蔽……大人!大人明察,下官万万不敢啊!”

“贪污之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一切不过只在本阁主一念之间。”林霜行恍若未闻,缓缓松开了手,像无事发生般,重新靠上了椅背,露出了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可谋杀朝臣,暗自勾结,意欲忤逆陛下……周孝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毕,阁中人自府邸之外推门而入,蜂拥进了院中。

楼出鹤和觉明快步走上台阶,朝堂上女子躬身行礼:“阁主,行路帮分头逃离,我们只抓到了其中五个,余下两人和龙成羽下落不明。”

林霜行瞧着二人,半晌无话。

楼出鹤和觉明对视一眼,连忙拱手请罪:“属下办事不力!”

“盗图之人呢?”林霜行叹了口气,“还有银子,追回来多少?”

“那疯子轻功了得,我们没能追上。”觉明忙道,“但是银子追回了四箱有余。那群人慌不择路,一路跑一路掉,阁里人在后面捡了回来,剩下的,恐怕就在龙成羽三人手里了。”

“……知道了。”林霜行抬眼和祁青洲对视,“都说要你去追了,不是声称轻功尚可吗?”

祁青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霜行心觉好笑,故意蹙眉盯着他:“出鹤和觉明都去了,你却为何不追?”

祁青洲绷着脸不语。

“……”林霜行轻声笑了,“莫非是为了保护我?”

祁青洲顿时感觉到四周有无数道视线朝他射来,目光灼灼,烧得他烫了双颊,沉着声音开口:“保障阁主安全,是属下分内之事。”

“确是分内之事……”林霜行点点头,不再逗他,起身深深抻了个懒腰,“不错,回去都有赏——把人押下去吧。”

“黎大人在客栈等候,说请您尽快回去……有一位贵人与她同行。”觉明迟疑着,贴近林霜行耳侧,压低声音道,“辰王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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