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么夫人

晚膳过后,慕容辞便让她从竹琅院搬到汀兰苑居住,紧邻着她所在的玉柏,有四面抄手游廊围绕着庭中山石和一带水池,院中满架兰叶藤萝,墙边大株的梨花树下还扎了个秋千,既奢丽又清幽。

因暮色深深,各处都已点起了灯笼,荧荧烛火更将这座院落衬得宁静迷离。

江应惜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慕容辞身后,四处张望着,还伸手去探游廊上挂着的鸟笼。

“院里再添了四个丫鬟和两个嬷嬷,点朱往后也跟着你。东边有小厨房,你偏好什么口味,明日让人选几个厨娘过来……”慕容辞边走边交代着,因未听见江应惜的回应,脚步一缓,后背便撞上来一具温热的躯体,随之就是一声娇呼。

慕容辞转过身,果然看见江应惜正捂着鼻子,双眼噙泪地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

她的个子小,看她时还要仰着头,廊边的灯火璀璨倒映进一双清澈的眼眸中,雾气朦胧,更显灵动。

可惜慕容辞对上这般眼神也没生出半点歉意,袖手而立,语调平淡地问道,“怎不答话?”

江应惜只好揉了揉鼻尖,含糊道,“甜一些的。”

汀兰苑每日都有人打扫,随时都能住进去。从廊下就能看见上房内一齐的紫檀陈设,摆满博古架的瓷器玉石,大朵剔透的珊瑚株,数道嫩黄双绣莲纹的纱幔垂落在柱沿两侧,虚掩着漆雕兰花折屏后的卧房,其中精致不输玉柏院。

慕容辞将人送到正房门外就要离去,袖角却突然被拽住,她垂眸看了一眼,削葱似的手指在她深色的袖摆下白嫩得夺目,“怎么了?”她问着,将袖尾从江应惜手中抽了回来。

“大人,如果……如果江家来寻我怎么办?”她看着四周雅致的庭院,心里既欢悦又不安。慕容辞让她住在这里,应该是默许了长久留她在府邸中。可是,她本就是私自从江家逃出来的,这个时候江家肯定已经在四处寻找她的下落了。她来时虽然小心隐匿了行踪,但也难说是否曾被人注意到。如果他们真的找上门来了,一边是她的生父嫡母,一边是相识尚短的慕容辞,于情于理怕是都只能随前者离去吧。

慕容辞微偏头,不好对江应惜直言她已经被“烧死”一事,并且留在顺天府的人回禀,江府不久前已派人去认了尸,看样子是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要在江家出殡了。

“别多想,无人知晓你在这。”她用言语安慰着,心里想的却是,江应惜若是知道在她的庇护下,她不仅躲过了晋王世子卫兆殷,还躲过了与三皇子的姻缘后,是会谢她还是恨她呢?

她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也越发活跃了,它说起过它名为“系统”,但可惜的是慕容辞从未以此名唤过它。

[慕容辞!你怎么能把她藏在这!江应惜一定要遇见晋王世子,才能顺理成章被送到三皇子身边,你这样会把原本的感情线打乱的!]那道声音气急败坏,在今日一早丫鬟半青管江应惜叫“夫人”时,它就开始滋滋地发疯了,[什么夫人!她在叫谁夫人!江应惜不能是你慕容府的夫人啊!]

当时的慕容辞难得见到它这么没风度的样子,有些好笑,也装出了吃惊的模样,[哎呀,这些不懂事的丫头,乱喊什么呢。]

系统便当做是她无意为之,结果到了傍晚慕容辞口中也说出“夫人”二字后,它才知道自己被忽悠了,自闭了许久,在她脑中小声骂着“奸党”“反派”等意味不明的词,慕容辞只当没听见,如同此刻无视了它闹腾的怒火,朝江应惜安抚道,“而且,慕容府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江应惜想问,如果来找她的是晋王府的人呢。但想了想,又将话咽了下去,挤出一个笑容,嘴角边浮显浅浅梨涡,点了点头。

“好好休息。”慕容辞吩咐着候在屋内的丫鬟照顾好江应惜,留下这句话后,就大步离去了。

同一时间,东府却正七慌八乱。

府里的女眷们今早才去了佛业寺为慕容韬祈福,谁知回来就得知了舞弊一案,如同当头棒喝,一片惊慌失措。

牵扯科场舞弊不仅功名不保,甚至还恐有性命之忧。一时间,连许久不理俗事的老太爷都惊动了。

雕梁画栋的厅阁内,老太爷慕容裘闭着眼坐在主位上,老封君杜氏头戴抹额坐在另一边,身上还有着未散的檀香味。

堂下左右两侧依次坐着大房和三房的人,除了外任的三老爷慕容端及其夫人和二房的燕氏,府里拿事的主子们几乎都到齐了。

慕容韬之父慕容印今日在礼部就已经听见不少同僚在议论舞弊案,心里莫名有些惊慌,等回了府得知顺天府上门缉拿慕容韬一事后,居然产生了意料之中的荒唐感,一阵头晕目眩。好容易缓过来后,见了长者也是羞于抬头,连忙令人把慕容韬身边的书童叫来问话。

这一问才知,原来慕容韬在书院内懒惰成性,每日睡到三竿才起,与一众学子只知作乐,课业全由书童代劳。莫不是书院不愿得罪慕容家,只怕早将他扫地出门了。而那举荐信更是人人都有,天府书院自前朝而立,自诩“兴天下之学以致君”,而至今却成了官宦子弟的逍遥地。

慕容印气得直拍桌案,“这逆子!我不求他如何上进好学,可他书读不通便罢了,居然还敢舞弊买题,真是不知死活的蠢物!”

“父亲,如今不是责备五弟的时候,咱们既不知他此刻在哪,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参与了舞弊,还是得先打探清这案子究竟什么情况,先顺天府一步找到五弟才行啊。”慕容霄作为长子还算沉得住气,他早知道慕容韬的脾性,起初便劝他再苦读些书,不要过早下场科考,可惜慕容韬和嫡母张氏都未听进去。前者是不喜读书,后者则是怀疑他不安好心。毕竟他是妾室所生,入仕之后就一直被张氏忌惮,生怕他抢走了慕容韬的东西。不过慕容霄秉性纯正,如今这一遭,也没有生出幸灾乐祸之心。

“大哥说的在理,顺天府只是来找人,五弟到底如何还没有定论呢,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三房的双生子应和了两句,他们一个喜好经商,一个耽于诗文,都不曾参与过官场中事,坐在这里也仅是代表三房出个面罢了。

“老爷,你说句话啊。”老封君忍不住了,催促慕容裘拿个主意,“韬儿平日是顽劣了些,可也没胆子做这掉脑袋的事情,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啊。”

“此案太子亲查,三府协助,可见陛下有多在意了,哪里敢有误会产生。”没等家主说话,慕容印沉不住气又骂了慕容韬几句,“私逃在外,只怕罪加一等,我这就上折请罪,只求陛下能宽恕那逆子一命。”

“请罪折一递,岂不是认下了舞弊的罪名?”杜氏忙呼不可,这时长房夫人张氏也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跪倒在慕容印身前,“老爷,您一定要救救韬儿啊,他若是出了事,妾身怎么还活得下去啊!”

慕容印甩袖长叹,慕容霄倒是沉着冷静,起身要扶起张氏,“母亲别急,五弟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自然都希望五弟平安无事的。”

张氏一把甩开慕容霄的手,泪水冲刷得妆面凌乱,“你当然不急了,韬儿出事你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吧,少和我惺惺作态……”她尖锐的辱骂声几乎传到了堂外,被慕容印生生喝止,“闭嘴,休得胡言乱语!”

慕容霄松开手,沉默地站到一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行了。”慕容裘见了一场闹剧,终于开了口,声音苍老却稳重,“去将我的名帖拿来,顺天府的刘直过去师承段相,段相与我也算同门,看看他肯不肯给老夫这个面子。”

致仕多年,却因孙辈之事主动拜访后生,对于前内阁大学士而言,怎么看都是折辱。

慕容印不答应。因他自己教子无方,去丢老父亲的脸面,实在是不孝,“不敢劳累父亲,儿子也可寻访门路。”他一向少在官场经营人情往来,与刘直更没什么交情,但好歹是位礼部侍郎,同朝为官,说不定能让刘直给几分薄面。

争议中,却听双生子之一的慕容晖突然道,“为何要舍近求远?四弟不是尉事府都使吗,听说舞弊案正是他与太子在查,想知道案情,为何不找他?”刚说完,就被兄弟暗暗扯了一下,“三弟慎言。”

堂中顷刻安静了下来,慕容晖不解地看向他的二哥,却被对方警告似地瞪了一眼。

“公爹……”张氏却像被点醒了一般,立即转身看向慕容裘。

慕容裘却如同什么都不曾听见,只让人递上笔墨,开始给刘直修书。

而今三府之中,慕容辞的尉事府上察宫庙,下摄百司,众人威其声势唯恐避之不及;方宜川掌权的执中府又多是太监,大多官员权贵耻于与之为伍。因此,唯有文官出身的顺天府刘直,成了最好说话和交涉之人。一夜之间,就有数十份明里暗里在探询科场舞弊案的书信悄悄送去了刘府,随着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金银古玩。

刘直看着一份接一份的大礼啧啧称奇,悄悄地看了一眼正坐在他府中花厅里的一道花哨身影,惋惜地搓了搓手。

那身影起身朝他走近,帽上簪了一朵红艳的宫花,一晃一晃的,执着一叠书信的手还与女子一般涂了蔻丹。

“刘大人,没想到你的人缘这般好,你说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多给我送银子花的朋友呢?”

刘直赔着笑拱手,“方大人说笑了,下官脑子愚钝,从来不爱交朋友的。今日幸好方大人在这儿,不然下官实在不知这些东西如何处置呀。”

方宜川笑着不说话,翻着手里厚厚的信件,突然目光一凝,笑意更浓了。

“上察宫庙,下摄百司”——借鉴自《三国志·程郭董刘蒋刘传》。

原文:遂令上察宫庙,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

修改:慕容东府的老封君改成——杜氏;大夫人改成——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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