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劝退,我们是专业的

大梁朝梁宣景帝十五年八月初三,青禾县碧空如洗,天气是近半月来最晴朗的。

离县衙不过十来丈的“百里襄”内,临街的二楼窗明几净,飞阁流丹。一位珠光宝气、风韵犹存的贵妇人正坐在赵离渊对面。

她脸上疲态难掩,口中却仍是滔滔不绝:“就他!我家老爷猪油蒙了心,被那小妖精勾得魂都没了!每天回来床都没沾就喊累,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呐!”

说罢,她伏案撸起袖子大手一挥,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兔起鹘落。

赵离渊拿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百里襄”——顾名思义,不管多远,我们都能帮到你!下到张家丢狗、李家抓奸,上到官府的疑难杂案,包解决的。不过他们口口相传声名在外的王牌业务是——“外室劝退”。

大梁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其余闲杂人等,与已婚人士留存有感情关系者,均属于外室范畴。青禾县人人都知道,出了问题,官府是指望不上的;也就这“百里襄”,背靠大树,办事靠谱,虽然贵点儿,但药到病除。

蔻丹上的金箔快要被贵妇人抠完,她屏息抬眼看着赵离渊,一脸期待。只见对方俊眉一凛,拿起面前由她亲手画就的大作问道:“表姑,你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就指望我们根据你这幅绝世丹青找到那个小倌儿,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那画上的“人”,与其说叫“一个”人,不如说叫“一坨”人。头大身小,没干的墨汁都团在一处洇到纸背,脸和脖子直上直下,那真叫一个触目惊心,横看成岭侧成峰的。

她胖手一拍桌子,开始撒泼:“我不管!阿渊,你们不是专门干这个的吗?今天必须得把那不要脸的小兔爷给我找出来!”

见赵离渊不作声,她接着念叨:“你是不知道啊,昨晚我回家的时候,我家老爷的汗巾子都换色了,玫瑰色,妖里妖气,一定是他的!”

“说点有用的……”赵离渊抬头,眼眸一转,话题突变,“等一下,表姑父身上可有什么装饰的物件,可以送人的?”

听他这么一说,贵妇人猛地往那紫檀木桌的脚垫上跺了一脚,“这不就是了!有个玉佩,白色羊脂玉,雕成牡丹形状的!昨儿回来,”她“啪”地两手一拍,“就没了!”

案上的湖州紫毫“咕噜噜”掉下去一根。

她说得激动,声音透过窗子直接飘到了楼下路口。好在“百里襄”的邻居们见多识广,平日里瓜已经吃撑了,往上瞧的也就是几个不明情状的路人。

此时此刻,两条街外的路人堆里,那白色雕成牡丹形状的羊脂玉佩正握在一个人手里。

萧识月把捡到的玉佩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佩上并无镌名。他小心收好挂在腰间的棉布钱袋前,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拐进了旁边的胡桃巷子里。

不过须臾之间,他就被从天而降的麻袋套了个结结实实,转瞬就被轻松腾空拎上了房顶,驾风而去。

经过一路颠簸和挣扎,他早已喊得喉咙冒烟筋疲力尽。再次得见天日的时候,他坐在那个打开的麻袋里,被眼前刺眼的光线晃得眼晕。

还没等他适应过来,就听面前一个男声问道:“知道这是哪儿吗?”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人。一袭夹着金丝绣线的锦缎黑衣,气宇轩昂,面如冠玉,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他身后坐着的其他几个年轻男子,五颜六色的衣服闯入眼里,个个松弛坦荡架着两条大长腿。

屋子干净而空旷,墙面是养眼的浅绿色,墙上还挂着略微发黄的字画。相较于土匪窝,这里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大家公子的书房。他小心往后瑟缩半分,小声问道:“哪……哪里呀?”

他的声线是极好听的,如秋日溪水般清亮明净,加上恐惧时自然散发的一丝颤音,我见犹怜,让在场几个人都如沐春风。赵离渊抱胸眯眼在他身上逡巡着——

面前的人,虽身着布衣,但眉清目秀,双瞳剪水,挺好一个美人。

摒弃了心里的杂念,他也不多废话,直接切入主题:“这里是‘百里襄’。万宗德,是我表姑父。”

突如其来的两个陌生词汇闯入耳中,萧识月抬起头,疑惑道:“谁?”

赵离渊暗道一句“还挺能装”,也不生气,只向旁边一个红衣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得令,熟练地扶萧识月借力站起,带他坐到了他身后那一群人中间。五个人像骨牌似的围着萧识月一个,光线一下子暗下来,乌压压的。

赵离渊右眼边有颗朱砂痣,衬得眼睛有些魅。他长指抚着下巴,漫不经心道:“我表姑父确实有财力,但那不是你能沾染的。知道他夫人背后是谁吗?是当今圣上的宸妃娘娘。上一个得罪表姑的小倌儿,你猜猜,他下场如何?”

旁边人都不出声,房里针落可闻。萧识月倒是被勾起了兴致,小声问道:“如何?”

“某天半夜,他的邻居听到一阵狗叫,还有几声‘救命’,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他。直到前两天,在县郊的一口枯井里,找到了他的脑袋。”他瞥了一眼他腰间的羊脂玉佩,呷了一口茶,“肿得老大,面目都已经认不出来了,最后还是靠那根染血的簪子辨认的。所以,你这小身板里长了几个胆子,还敢跟表姑父往来?”

说起这样令人胆颤的事情,双方倒是都很淡定。说的人娓娓道来,听的人耳听心受。

萧识月的眉头一皱,吸了口气刚准备辩驳,转念想到了什么,又轻轻放下。他面上还是糯糯的样子:“青禾县的县衙,不管这样的事么?”

“衙门?上一任知县老头畏首畏尾,看见表姑唯唯诺诺话都不敢说,你觉得他能做什么?”赵离渊的声音随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起波动着,带着相当一部分嘲讽的情绪。

萧识月的眉头已然锁紧。对方不过只言片语,他已经从中得出了结论——自己肩上的担子,比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赵离渊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半天没有再出声。旁边的红衣人笑道:“老大,你也别吓着他了。你歇会吧,我来。”

老大?这跟土匪也差不多了多少了。刚刚吓人的时候不打断,这会倒出来装好人,无法无天的逆贼,办事倒还挺专业。萧识月腹诽完,不动声色,在椅子上坐稳,等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只见红衣人温和笑着,“我们都知道你应该是有困难,不然谁愿意干这憋屈事儿呢是不是?”他瞟了一眼他身上有些褪色的灰色棉布袍子,“要是差银子使,万夫人可比万老爷有钱,她能帮你。你想要多少?”

还知道唱红脸,这专业程度干点什么不好,跑出来掳人当土匪。萧识月暗自回想了一下青禾县的地图,脑中已经计划好了路线,他要去的方向刚好和万府相反,中间有一个关卡要过。

他仍旧是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低头思索了一阵,选了一个合适的数字,回道,“一万两。我从此和万老爷断干净,签字画押,无拖无欠。”他眉目上扬,看着赵离渊,“但是我要你们五个人亲自带我去跟万夫人取,一起做个见证。那书契上要写明是自愿给予,不能向我追回,也不能来找我麻烦。”

赵离渊面不改色,眼睛微眯,久久无话。

半晌,他烦躁地应承:“可以,走吧。”

行至楼下米铺,萧识月突然转身,柔声道:“你们稍等一下,我还有东西要买。”

赵离渊没好气道:“有什么要买的,回来再买不是一样?不要浪费我们时间。”

“这个东西很急,你们……”他故作娇羞脸红状,“你们都不会懂……”

“到底是什么?”赵离渊不耐烦地甩出一句。

刚才发话的红衣男子看了他一眼,悄悄喊他道:“老大,控制一下,控制一下。”

萧识月向周围瞄了一圈,小声道:“脂粉……平时我见客都要涂脂粉的。今天是你们把我掳来的,我来不及涂。一会要见万夫人的话,我一定要的。”

赵离渊长长呼出一口气,俊脸已经气红了:“前面就有!”

“不行的。”萧识月认真解释着,“我一定要‘锦芳阁’的,不然脸上会起红疙瘩。”

赵离渊眼见要炸了。

红衣男子赶紧拉住他的肩膀:“老大,‘锦芳阁’也不远。咱们脚程快,来回要不了多久,就依了他吧。”

赵离渊削他一眼:“郑云舒,你到底是哪边的?”

“嘿嘿。”郑云舒笑得像个狗腿子,“这不是大家解决问题嘛。‘百里襄’的宗旨——各取所需,以和为贵。”

萧识月眼看时机到了,最后使出了一记绝杀。他手指轻轻抠着棉布包袱,眼神带水地看着赵离渊:“我从小一直被人欺负,所以需要一个面具来保护自己。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赵离渊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

“走吧,去‘锦芳阁’。”

萧识月跟在他身后,终于松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狡黠,转瞬即逝。待那五人走到县衙门口,他突然脚步一转,快步走到登闻鼓前,抽出鼓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尽全力敲了上去。

巨大的鼓声响彻云霄,走街串巷,穿房过屋,一直传到了城门口。他一脸坚定,好像正在敲的是赵离渊的脑袋。

赵离渊“噗嗤”一声笑了。他慢悠悠地双臂抱胸,冲他喊道:“小孩儿,敲够了吗?这里面可没有能为你做主的大人。”

萧识月没有理他,一直敲到气喘吁吁,才终于停了下来。冲出来的十来个衙役看看赵离渊,又看看萧识月,一堆脑袋来来回回,不知所措。

赵离渊走到他面前,仿佛是觉得有趣,又好像是在讥讽,稍稍弯腰与他平视,笑道:“我告诉过你了,报官没用的,你看他们敢动我吗?”

萧识月看着他,扬起一边唇角,把鼓棒一扔,慢慢将背后的包袱解开,甩向捕头。

他离赵离渊更近,几乎快贴到他脸上,“他们不敢,我敢。”他向后高呼一句,“来人,给本官把这五个歹人抓起来!”

这小孩儿是你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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