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士为悦己者容

赐婚后的第二天,王子圣前来探望子昀。

暮春时节百花凋零,独海棠盛放。子圣找来海棠几朵别在鬓边,眉心红痣点缀,秀美的脸蛋愈显艳丽。

子圣早早起床梳洗打扮,衣裳都不知换了多少套,最后才勉强选定这一件橘红华袍,金玉宝珠缀满其身。

他的容貌随了母亲,灼灼艳美,凤目一瞪,凌厉也勾人,看人时总斜睨着,让人一眼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主,下意识就畏惧低头,偏偏容貌太盛,又忍不住抬头多看几眼。

但面对那少女,他总是不太自信。

铜镜容易把人照变了相。子圣敷了粉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眉头紧蹙,哪怕要出门了仍询问小臣多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也仍是不安。

他担心容貌落了下乘,比不过子昀的那位大巫从兄。

从前总提防得紧,如今婚约已定,放心了不少,却还是有着攀比的心思,其中也不乏暗暗的炫耀。

美丽的少年少女,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路奔来,欣喜期待化作了轻快的步伐,轻盈得仿佛玄鸟盘旋,直入翔宇。

“子昀!”

子昀的宫殿为他常开,他连通报也不需要便进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子昀闻声放下蓍草,回眸一笑。

迷蒙的醉意入了心,子圣心跳漏了半拍,迅疾的步伐也慢了几分,呆呆地定住了。

“呆子,傻站在那干嘛?我等你好久了。”子昀笑道。

子圣赶忙道:“是我不对!我这就来。”他走近后顺手拈下鬓边海棠,别在子昀发髻上。

他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这花还是你戴着好看。”

子昀这下更是噗嗤一笑:“你真是把我夸上了天,如果我脸皮不厚,这下我早该钻地缝里去了。况且要说美不美的话,我怎么比得过你。”

子圣不自觉地脸红低头,声音急得有些娇:“哪里的话,你本就好看,穿金戴银戴花都好看,夸你再正确不过,不夸才是瞎了眼。我……我也长得一般!”

像是为了转移不自在,他的眼神转向那几束蓍草,这才想起了什么困惑的事情似的,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刚才拿这蓍草做什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子昀就皱起眉:“我昨晚就开始用龟甲蓍草占卜我们的婚事,试了许多次,征兆都很模糊,看不清吉凶……今早又试了一次蓍草,还是一样。”

莫非从兄的担忧还真有几分道理?虽说昏礼前的卜蓍不过是走个过程,最后总是吉兆,但她亲自来试却是这么个朦朦胧胧的结果,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那就不用再卜了。”子圣把蓍草拂去,上挑的眼尾有几分凌厉。

“占卜也未必次次准确。当年母后封后时,占卜卦象甚至是大凶,那个卜者说母后未来会祸乱大商,害大商灭亡。呵,真是胡说八道!还好父王没听信他的鬼话,后来照样举行了封后仪式。我大商强盛多年也没有衰败的迹象,可见那占卜就是错的。”

“昀昀,我们本就应该成婚,不需要任何卦象验明吉凶。”

子昀不答,心中暗道,你说得倒是轻轻松松,殊不知你父王卡我卡了多久。

美丽的杏眼淡淡地横了他一眼。

像是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子圣握住了她的手:“昀昀,我向父王求了很多次,不会有问题的,真的,真的!”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子昀对他也算知根知底,知道再不回应恐怕会逼急这么个骄矜的王子,到时候小珍珠掉下来了她还得一颗颗捡。

她知道他一向喜欢她,而她也不讨厌他,也不想看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难过。

他出身好,商王唯一的儿子,一向高傲得很,这样的哭相露给外边的人看,恐怕要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子昀回握住他的手:“好了,我又没怪你。你说得也没错,占卜不可全信。”

说起对占卜的信仰,子昀又不得不谈起她的那位奇怪从兄。

从兄从小教她的便是“左眼跳吉,右眼跳就是累了没休息好”。

同样的道理应用到占卜,就成了吉兆就是吉兆,凶兆就是占错了。

阿父阿母教她要敬上帝,祭祖神,可年年献祭那么多人牲,也未见什么天神赐福。他们告诉她天神喜怒无常,更应献祭讨好。

她原本也是信这些话的,只是从兄却爱在挨训后把她拉到一旁,告诉她“人定胜天”。

当了卜者之后,子昀见多了占卜不灵验的情况,就连卜者们随意解读卦象以娱上意的事情也参与过好几次,慢慢地她也觉得从兄说得有道理了。

况且商族人做诸事之前均要占问鬼神,鬼神也太忙了吧!

如果事事都问神,神又怎么可能事事都为你解答?

不如人自己努力一点,还真能做成什么。

想到这,子昀心情变好了点。

唯一还让她心存疑虑的便是商王突然的态度转变,以及从兄磔禳上的安排。

子圣年年央求,从前也没见商王松口,几句话就轻飘飘打发走,这回一次祭祀就让他认可了她,总觉得处处古怪。

泥偶祭品……从兄升任……礼制……

灵光忽闪。

子昀抬头,杏眼如明星荧荧:“周族上贡的羌人,最近可见用于烄祭?”

子圣微怔,思索片刻答道:“有一部分用了,还有一部分派去了农田。”

那便对了!

今年雨水不盛,通常要烄祭祈雨,而王叔箕子提议要留一部分羌人来垦荒劳作。尽管反对的声音很大,但商王最后还是准了。

昨日祭礼虽然惊世骇俗,但未尝不是合了商王的意思……

几乎是一瞬间,子昀便明白了子渔的谋划。

只是这样恐怕要招罪一群守旧的神官,由王室出面亲自劳役羌人,又哪里有油水留给他们?

宫外贵族行事她不清楚,宫内的她可太清楚了!看上了什么貌美羌人女子,有的贵族可就直接要走了,无须通报,再顺手牵走几个健壮男子也方便得很。

平白少了奴隶来源,能不急吗?

这还不算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这帮神官把持神权,朝政上常常掣肘商王,连封后都要多嘴几句。

商王面上没说什么,心里指不定已经记了许多仇。提拔从兄,恐怕也是为了养一批自己的神官,占卜祭祀好为自己办事。

不与普通贵族同列,站队王室,从兄好谋算。只不过,自己的婚事果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吗?

未等子昀进一步思考,子圣又皱起了他那好看的眉毛,忿忿开口:“昀昀,你好生生地又提羌人做什么?不过耗材,有什么可关心的。”

“还有你身边的那个羌人小臣,还是早日遣走为妙,异域蛮族之人,老待在你身边恐怕会脏了你身边的空气。”

子昀有时候真想敲敲他脑袋,看是不是真的木头。

她很担忧,继位后他能不能应付那群政治上的老狐狸。

呆则呆矣,美人蹙眉也很赏心悦目。

她掐了掐他的脸,看着他白皙的脸蛋渐渐染上绯红。

嗯,很滑嫩,还有脂粉。

子昀笑道:“知道他是羌人,还跟他计较什么,也不怕自降身份。我也只不过是见他做事麻利,才把他放到身边罢了,从前他一直都是待在屠宰场里面的。”

见子圣还有些忸怩,她又补了一句:“实在不喜欢,我把他调到别处做事便是。”

子圣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我也不至于要管你的人,我只是担心他会伤害你。”

“他不会的。”子昀笑得更厉害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子圣也笑了:“也是,我差点忘了,腿脚都不利索的人,怎么能伤到你?”

金屋明亮如神殿,焚香幽幽浸润床榻,宝珠随意扔在梳妆台的角落,妆匣旁的铜镜正对着少年少女,镜中美人笑靥如花,少年离少女越来越近,咫尺间心如擂鼓。

小臣一直守在门旁,背对着他们,离他们很近,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仿佛置若罔闻,只有光亮闪动如蝴蝶在双颊,说不清是汗珠还是眼泪。

残忍吗?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残忍。大邑商的贵族都是这样的,没有人会觉得讥笑一个奴隶有什么不对。

如他一般卑贱的羌人,能不被献祭就已经是恩赐了。

竖起耳朵不放过他们吐露出的每一句话语,他听见王子有些踌躇地发问:“昀昀,过几日举办宫宴,你能……与我一起去觐见父王母后吗?”

那少女柔和的声音响起:“当然可以。”

少年欢欣雀跃,在少女面前完全不像个高傲的王子:“我为你准备好了礼物,你可千万不要反悔!”

“好好好,我一定不会反悔的。”

少年少女的欢笑声太过嘈杂了。

小臣发觉自己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交谈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细若游丝,直到彻底消失,他好像置身寂静暗夜,耳边风声也无。

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触碰上他的脸,他失焦的眼定在那物什上,发觉是子昀用食指轻轻抹匀他眼角的泪珠。

“他走了。”

“不那样说,怕他不放过你。”

小臣抿平嘴角,一语未发。

是吗?

少女叹气:“你是什么时候惹到他的?那么多人,偏偏就盯住了你,你如果安分一点,少在他面前晃悠,不就不会遭奚落了吗?”

是了,又是这样。

逃也逃不掉的禁锢,似是而非的偏袒,玩物一样的占有与喜爱。

他讥讽地想着。忽地伸手,小指勾住了子昀的食指,越绞越紧,紧得她有些吃痛,下意识地想甩开,却被他紧紧勾着不放下。

她眯起了眼眸,几分危险闪动。

小臣这时却放下了手。

语气诚恳、言辞真诚,下垂眼总显得懦弱:“卜昀,请降罪。”

子昀挑眉,倒没有发火的想法,慢悠悠地躺回了榻上,幽幽道:“好啊,我罚你,罚你告诉我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大巫渔赐名,歧玉。”

她骗了王子圣。

歧玉不是她从屠宰场调回来的,而是她的好从兄——子渔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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