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光亮刺眼，殷毓踏出房门的时候脚下有些软，他眯眼偏头，伸手扶墙片刻，等缓过来才看向楼下。

这个时辰客栈里的人不多，连小二都拿着蒲扇蹲在角落打盹偷闲。

殷毓目光四处扫了一眼，没看见甄剑的身影，便目光落在后厨的方向，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把匕首，松开扶墙的手，咬牙跌撞着往楼梯口奔去。

他心脏突突的跳，想见到甄剑的念头几乎要冲出脑子。

均匀的脚步声却在下一刻响起，来人动作很轻，上楼梯的动作很稳，是个练家子。

可殷毓却在瞬间知道了来人，他现在竟然连甄剑的脚步声都能分辨出来了。

甄剑刚端着托盘走上楼梯，抬眼就瞧见他让好好呆在屋里的人不听话也不老实，神情恍惚，满身狼狈的站在走廊上呆望着他。

“？”甄剑站定脚步，目光从上到下的将殷毓扫了一遍。

青年挎着肩膀呆站在原地，神色不安焦躁，眼瞳却盯着他冒光，宽大的衣袖挡着双手，像只垂着耳朵的猫被抓了屁股，浑身炸毛。

“怎么了？”甄剑拧起眉，朝殷毓走去：“怎么这个样子就跑出来了。”

殷毓沉重的呼吸却在见到甄剑的那一刻缓慢平缓，连带着他焦躁不安的心跳都变得平稳下来。

他看着甄剑手上的托盘，眼眶逐渐泛红，那托盘上尽是一些他爱吃的菜。

他心里突突跳着想见到的那个男人，正端着托盘，脚步沉稳的朝他走来。

像一道光一样，就那样出现了。

下一刻，殷毓忽然朝甄剑奔去，几乎连跑带跳的扑到甄剑身上：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心！”

噼里啪啦叮咚咣咚的破碎声和惊呼声一同响起。

甄剑被殷毓扑的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将手中的托盘往一旁甩去，连人都没接稳，就被殷毓扑过来的力道带着趔趄几步摔到地上。

他闷哼一声，抱紧殷毓没让人摔着，缓过来的下一刻便要把人扒拉起来看看有没有受伤。

可没有扒拉动。

殷毓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

“在熬粥，熬完就立马上来了。”甄剑被抱的差点都没喘上气：“怎么了？”

殷毓不吭声，只是一味的拥抱。

甄剑只好松了力道，平躺好，任由殷毓牢牢抱住他。

“怎么啦怎么啦？”噼里啪啦惊动了在楼下打盹的小二，惊得人跳起来就往楼上跑，拉长声音喊：“客官发生什么啦，需要帮忙吗？”

小二跑的快，一步三个阶梯，在甄剑刚张嘴的时候人就跑到了二楼。

随着甄剑开口，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便是小二连滚带爬的羞耻奔跑声：“我，我啥都没看到，二，二位客官随意……！”

张着嘴的甄剑：“……”

哪怕是如此动静，抱着他的人仍旧稳稳的压在他身上。

甄剑直觉这次殷毓是真的有事儿，于是便叹口气，学着谷里老人的手法，用温热掌心，缓慢的顺着殷毓的后背。

他偏头用脸颊蹭蹭殷毓的耳朵，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陪着殷毓，直到他平复好自己的情绪。

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殷毓肚子传来咕噜噜的空城计，甄剑才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被缓慢松开。

“饿了？”甄剑问。

殷毓松开手，爬着坐起来，嗓音闷闷的：“嗯，饿了。”

他从甄剑身上下来，挪坐到一旁，袖子甩到一边，又带过来，而后铁器冰凉的触感碰到了甄剑的脖颈。

“？”

甄剑还在地上躺着，目光正盯着殷毓，忽然被冰凉刺激到，扭头的瞬间，看到了正顶着他脖子的匕首尾巴。

甄剑：“刚抱完就要杀人灭口了？”

殷毓这才看见自己扔到一边的匕首被宽大的袖子带到了甄剑脖子处。

他忙把匕首捞出来往后一扔，掰着甄剑的脖子上下看：“伤到你了？”

甄剑被掰的声音都劈叉了：“没，没伤到，你怎么出门还带匕首。”

他按住殷毓的手坐起身，还没拉着的人的手询问到底怎么了，就听见旁边的人闷哼一声，脸色苍白的把手抽了回去。

甄剑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殷毓的手腕上有伤，但他出门的时候殷毓还是囫囵的一整个，好好呆在屋里等他。

“受伤了？”

甄剑沉下脸，不容拒绝的去拉殷毓的手。

“没有。”

殷毓下意识躲了一下，躲掉了。

但是甄剑没再伸手过来拉他，只是顿在半空，不前进也不收回。

殷毓屏息看着甄剑伸在他眼前没再动过的手，而后在甄剑看着他的目光下，抿唇缓缓把手送了甄剑手中。

他又闷闷补救道：“有。”

甄剑没搭理殷毓的补救，低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落在他的掌心，触感微凉，肉感很少，甚至骨感明显。

他握住那只手，缓慢且小心的撩开他宽大的袖子，而后一片青紫随着五指的掐痕撞进了他的眼里。

甄剑有一瞬间的窒息。

这是一种新的戏弄玩法吗，他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竟然如此可笑。

可这一片青紫和掐痕明显就是刚刚被人弄出来的，如果刚刚有人闯进了殷毓房间，那殷毓为什么不喊他。

电光火石之间，甄剑脑海中又闪现出殷毓往他身上扑来的前一刻。

青年狼狈的红着眼眶看他，小声的质问他：“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什么人能够在闯入殷毓房间，在让他不大喊大叫的过程中还能伤害他的，甄剑几乎在瞬间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是他那个神秘的弟弟。

“为什么不喊我。”他盯着殷毓手腕上的那片青紫，仍是低声问出了口。

殷毓愣了愣，似乎是没意识到甄剑会问出这么一句话，他沉默片刻，才道：“没想起来。”

他看甄剑脸色仍旧难看，知道对方是真心关心他，便又解释道：“他不会真的杀我，所以我……”

“所以你就没想起来喊我？”甄剑不由分说的打断他，神色难辨：“既然他不杀你，那你为什么会拿着匕首逃也似的跑到外面找我？”

他抬眼看着殷毓，轻声问：“就算他不会杀你，那他伤害你的时候，就不会害怕吗？”

殷毓噎了两秒。

甄剑又道：“既然你在害怕，那为什么不喊我？”

他停顿片刻，语气中包含着风雨欲来的平静：“难道只有真的要死的时候，你才会喊我吗？”

殷毓愣了好半天，喉咙上下噎了一口气，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瞪着眼看甄剑，半晌没憋出来一个屁：

“……你，我……”

他没想到甄剑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些话，一时间脑子宕机，一句话也没想出来怎么反驳。

甄剑本来也没想从殷毓嘴里听到些什么，知道大少爷脑子执拗，是不近人情不知冷热的一个铁棒锤。

只是自己看着少爷手腕上的青紫心里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简直直通天灵盖，一时之间脑子和嘴巴各过各的，硬是没忍住。

虽然他可能口不择言，但他没打算收回这些话。

他目光定定的看了殷毓半晌，而后叹了口气，伸手把殷毓从地上拉起来。

殷毓顺从的跟着甄剑站起身，甚至眸子里藏了些小心翼翼，眼神悄咪咪的觑他两眼，心虚那个劲儿让甄剑又觉着好笑。

但他面上不显，心想要冷冷他，让自己先舒坦舒坦。

于是甄剑面无表情，冷脸认真勤奋，任劳任怨的把大少爷囫囵检查了个遍，还伸手拍拍殷毓屁股上的灰，把人拍的一跳。

他也不看殷毓震惊看向他的目光，若无其事蹲下去把匕首捞起来。

“？？？”殷毓被他这番行为搞得心惊胆战：“干什么？”

“拍灰。”甄剑惜字如金，沉默的像个木头桩子，拉着人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屋里走。

好似刚刚风雨欲来满肚子怒气的人不是他。

殷毓被甄剑沉默是金却一溜的操作搞得心情七上八下，着实不明白他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甄剑拉着殷毓的手指，没拉手腕，带着他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殷毓扭头看向散落在身后的那堆饭菜，心虚出声：“……粥都撒了。”

甄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嗯”。

殷毓：“……”

甄剑很少这么低气压。

殷毓又道：“你为我做的，我不该就那样冲过去的。”

甄剑：“没事，以后再煮。”

殷毓：“……”

每句话都回了，但是很冷漠。

殷毓一时之间像无头苍蝇，辨不清方向，不知该如何做。

他心里头清楚甄剑正在气闷，得哄。

……但是，咱们大少爷从未哄过任何人，都是别人哄他来着。

于是少爷绞尽脑汁的想了想旁人哄他的法子，灵光闪烁。

殷毓晃着甄剑攥着他的手，上嘴唇碰下嘴唇，哄道：“我给你买玉如意，你别生气了。”

甄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神色古怪：“……”

殷毓不解：“？”

“你有钱吗，就用玉如意哄我。”甄剑没好气道，又重新拉着人回屋：“再说，玉如意就能让我不生气？”

殷毓跟着他跨进房间，听甄剑话语里有了点儿人气，便放了心，抽出手道：“你转过来看我。”

甄剑回身看他，青年甩甩衣袖，露出自己的两个手腕，刚露出青紫便又迅速收回那只手，只剩下一只。

那只纤细的手腕上挂着好几个玉镯子还有金镯子，叮铃咣当的。

然后那只手又扯开自己胸口，仰头露出脖颈，胸口坠着一块儿价值不菲的玉牌子。

“瞧瞧，”大少爷尾巴都翘上天了，哄甄剑就像哄狗：“爷有的是钱，你想要什么就能给你买什么，就算是怡春楼里所有的姑娘，都能给你买下来。”

“？”

原本被殷毓逗笑的甄剑连笑意都还没露出来，就被殷毓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脸色一沉。

他睨殷毓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径直走到衣柜前去打包行李。

“哎？”殷毓纳闷，不死心继续喊他：“不要玉如意别的也行啊，你干什么又生气！”

“我不跟棒槌说话。”

殷毓嘟嘟囔囔：“我才不是棒槌。我都还没生气，你生什么气，又没伤到你。”

甄剑懒得搭理他只孔雀开屏，不动脑子。

伸手去摸打包好的行李，发现轻飘飘后，便打开查看，发现挑三拣四的少爷竟然把自己的孔雀毛都揪下来扔到了一旁。

他沉默半晌，叹气一声，又伸手把少爷的孔雀毛一根一根捡了回来，收好一同包起，背在肩上。

“别生气了，”殷毓许是没法子了，声音都颓废起来，他不高兴的坐到床上，看着甄剑的背影闷声道：“我错了还不行。”

“下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喊你，可以了吧。”

甄剑回身，看到的就是青年满脸郁闷的坐在床上瞪他。

眼里的不解都能变成水溢出来。

结果半晌殷毓都没意识到甄剑是为什么气闷。

甄剑背着行李走到殷毓跟前，低头看着仰头撞上来的眼睛，给人把领子拉好，才道：“如果你觉得我没资格生气，那就别跌跌撞撞的往我怀里扑。”

殷毓瞪大眼，预感甄剑要说出什么覆水难收的话，急切的想要打断他：“你在胡说什么，我……”

甄剑看着殷毓越来越红的耳尖，和瞪大想要闪躲的眼神，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缓缓收紧，不容他逃脱半寸：

“我不仅恼你没在受伤的时候唤我，也恼你只许他一人伤你。”

“你之前说不能杀他，是因为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