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病？”
殷毓耳尖的灼热瞬间消散，冲出来几许耳鸣。
他头脑仿佛被湿透的纸张盖住，呼吸都不顺畅，胸口也堆积出了一些难以泯灭的恶心。
殷毓瞬间推开甄剑，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殷安是我弟弟，我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喜欢他。”
“而且，”他神色难辨，偏过头不去看甄剑，语气僵硬道：“你越界了。”
“……抱歉。”甄剑垂眸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沉默片刻，方才抬头看向殷毓僵硬的背影。
他收起手，推了殷毓一把，让人跨过房门，道：“走吧，退房吃饭。”
甄剑做事一向稳重妥帖，很快就退好了房，领着殷毓走出客栈。
甄剑腿长步子大，走的通常都快，殷毓喜欢慢着步子晃，走的就慢。
所以哪怕两人吵架冷战，也是甄剑背着一箩筐行李在前头哼哧哼哧的走，殷毓背着手只拿个匕首在手里搓来搓去，跟在甄剑屁股后面晃。
实际上不是二人吵架冷战，而是殷毓的单方面吵架和冷战。
但他也不太想冷，边晃着边情绪冷静下来后，他也觉得自己说话太过难听。
什么越界不越界的，只要是甄剑，他都愿意。
但是他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况且甄剑一直没说话，殷毓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切的始点都是因为殷安那个混蛋闲着没事来招惹他，殷毓在心底给殷安骂的狗血淋头。
而后他清清嗓子，张嘴想喊甄剑，但是看着甄剑的背影便又闭了起来。
直到他看着甄剑肩上那一大坨行李，是他收拾用的那个包，竟然变大了两圈。
殷毓知道甄剑从来没什么行李，所以那个包裹里的东西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装的都是些什么。
甄剑又将他拖出来的那些衣裳和瓶瓶罐罐重新塞了进去。
就因为他喜欢。
殷毓心里直痒，脸上还要面子，心里又想要甄剑同他讲上两句话。
最后脑子里是甄剑占了上风，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咬牙启唇：“那什么，嗯，我们去哪？”
前方背着包裹的男人脚步未停，却偏了偏头，好听的嗓音传过来：“去吃饭。你还没吃上。”
甄剑嗓音落地，殷毓才反应过来，他确实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方才那一通争吵都让他饿过了劲儿。
殷毓：“哦。”
他又问：“吃完饭呢。”
甄剑沉默片刻：“去巫谷。”
殷毓一顿，问道：“东风都同你说了？”
前方迈着大长腿的男人脚步慢下来，逐渐与他齐肩。
甄剑点头：“嗯，他都说了，连地图都给我了。”
殷毓此时却抿抿嘴，没吱声。
甄剑偏头看他一脸不自觉的难过，便转移话题，问道：“其他那几个风去哪了，应该有几个跟着你吧。”
殷毓心不在焉的嗯了声，道：“我让南风回家，北风和西风先去探路了，过一阵子自会与我汇合。我不信那张地图，也不信有什么巫谷。”
甄剑顿了一秒，问：“我听东风说，这地图是你娘给你的。”
殷毓看他一眼，点头嗯了声：“对，是我娘给的。”
他脸上表情没变，眼里却有些冰凌破碎，整个人也变有些破碎，他道：“不止那个地图，我身上的七根“固魂针”也是我娘给我的。”
甄剑疑惑一瞬，殷毓对自己母亲和那些救他命的东西态度有些奇怪，让甄剑不自觉沉默片刻。
他看着殷毓无聊踢着脚下石子，轻声问道：“那不是让你保命的吗。”
“是啊，”殷毓百无聊赖的抬头看他，短促的笑了声，却敷衍道：“保命的。”
可也没人问他，他想不想保啊。
殷毓虽然对甄剑的问题来者不拒，每一个都回答了，但是只要涉及自己不愿意回的，便开启敷衍模式，他知道甄剑能看出来，但是他就是不想说。
果不其然，甄剑聪明的闭上了嘴，也没再问其他问题，也没有再走的很快，把他一个人甩在后面。
殷毓扭头看向甄剑。
男人不看他时看不见眼睛，只能看到下颌线凌厉的宛如刀刃，一副生人勿近的臭德行。
可下一刻，男人偏头望过来，漆黑的双眸里盛满了碎钻似的，便使得那张堪称为杀器的脸变得柔和无比，让人失语。
于是这个顶着杀人凶器的男人，低头看着他，忽然轻声道：“殷毓，你娘给你的地图是真的，巫谷也是真的。”
风袭来时裹挟着甄剑身上的气息，芳草萋萋。
殷毓在甄剑的眼神和话语里失神：“什么？”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都是真的，无论是地图，还是巫谷。有清风谷，怎么会没有巫谷。”
殷毓失神的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嗯，”甄剑沉思片刻，忽然用拇指勾了勾殷毓手腕边的那个黑色小钉，轻声说：“我在家里听过巫谷的传说，你身上的“固魂针”，好像是巫谷的传谷之宝。”
所以你娘应该很爱你，不要露出那样伤心的表情了。
殷毓听了甄剑的话后没再作声，整个人脑子乱哄哄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条命是他娘拿来做实验的玩物，所以对自己对任何都不甚在意。
要不是小时候突然蹦出来个殷安同他一起长大，他怕是早就被寂寞折磨疯了。
殷毓恍惚的跟着甄剑的步伐，就像是甄剑的挂件，甄剑去哪，他就跟着去哪，甄剑停步，他也跟着停步。
“吃什么？”甄剑的声音打断殷毓的出神。
殷毓愣愣抬头，望向他：“啊？嗯，吃什么都行，我现在不饿。”
“那就是饿的狠了，”甄剑拧起眉，目光扫了一圈：“你喜欢喝稠一点的粥，我给你找找。”
殷毓随着甄剑的目光也扫了一圈四周，发现他跟着人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锦州城门口。
于是他伸手指向一个巷子深处的一家馄饨店，说：“不喝粥了，我们去吃馄饨吧。”
甄剑看他：“你吃的惯吗，锦州的馄饨味道重。”
殷毓点头：“酒香不怕巷子深，它店在那么犄角旮旯，怎么可能会难吃。”
“行。”甄剑点头，突然拉起殷毓的手，捏捏他的手心，拽着人往前走。
甄剑边带着他走，边问：“是为了我吗，吃馄饨。”
殷毓迟迟未曾发声，等两人站在人声鼎沸的小小馄饨店门口时，才嗯了一声：“前几日让东风寻的，他说这家馄饨最好吃，你一定喜欢。”
他说：“走之前，还是想让你吃上。”
小店名不虚传，也确实馄饨香不怕巷子深，小小的院子里摆满桌椅，客人也络绎不绝。
甄剑看准时机，在一桌人吃完站起身的那一刻，便拉着殷毓，将人按在温度都还未降下去的凳子上。
他将行李放到殷毓身边的凳子上，旋身坐到他对面。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却在殷毓先移开视线之际，双双视线躲避起来。
桌子上还摆着上桌客人吃剩下的残羹剩饭，甄剑伸手喊小二，殷毓偏头看向身边的一大包行李。
小二很是勤快，肩上甩上抹布，踩着小碎步就跑了过来：“二位客人，想吃点什么？”
甄剑视线刚移到桌子上，小二便极其有眼色和利落的将桌子收拾干净。
还将殷毓和甄剑两人跟前的桌子多擦了两遍。
“谢谢。”甄剑启唇先是道谢小二为他们多擦了几遍桌子，而后才问道：“咱们这儿除了馄饨，有粥吗。”
“嗐，我应该的做的，”小二第一次见到性情这么好的江湖人，以往那群野蛮人都骂骂咧咧，他嘿嘿笑了好几声，才道：“有的有的，米粥，好喝的很。但是公子，我们粥菜免费，只要购买馄饨可以无限续粥喔。”
甄剑闻言看向殷毓，发现人正盯着行李发呆，于是便回头看向小二道：“两碗馄饨，一碗粥，一碟小菜。”
“好嘞！您稍等！”小二欢天喜地的用食指捏着抹布，踩着小碎步跑走。
殷毓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顾上甄剑，也没注意甄剑已经报完了饭，目光定定的瞧着他。
他偏头看了两秒行李，而后伸手捏捏包裹，抓了一手的瓶瓶罐罐。
他又用食指将包裹抠开一个缝，看到里面花花绿绿，是折叠整齐的衣裳。
好嘛，真就全都是他的东西。
殷毓抽出食指，又心虚的将缝扒拉好，收回手坐正，刚抬头，就撞进了甄剑漆黑的眼睛里。
殷毓：“……”
狗狗祟祟被发现了。
甄剑笑了声：“想看就看，那么心虚干什么。”
殷毓恼羞成怒，没好气的在心里腹诽，这小子难道一直盯着他偷偷摸摸做贼吗？
但他脸上没显，只是颇为尴尬的嗯了声，别扭道：“你怎么不出声，硬盯着看。”
甄剑不掩笑意，道：“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殷毓瞪他一眼：“能做什么，就是看看这个能当房子住的包裹里都塞了什么。”
甄剑：“就你平日里常穿常用的一些东西。”
殷毓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把我扔出去的都又带上了，逃亡路上，没必要这样。”
甄剑：“那你是准备让我在更深露重的夜晚，找到一条河，蹲在河边给你洗衣裳吗？”
殷毓：“……”
……他，他说的也对。
甄剑又问：“倘若我不洗，你又许久未曾换洗衣物，你自己会洗？”
殷毓：“……不会。”
甄剑点头：“那就是了，你宁愿找条河跳下去淹死，也不愿意找条河去洗衣裳。”
殷毓：“？”
这么了解他是打算等他死了好分尸吗？
甄剑看甄剑噎的说不出话，闷笑两声，解释道：“往后的路上少有客栈，你要同我一起住在深山野林里。让你熬这一关便算了，若是连衣裳都不让你换，你怕是连巫谷都还没到，就要疯掉了。”
殷毓偏头不让甄剑看到他泛红的眼角，闷声道：“别说的我那么娇气。”
“好好好，”甄剑从善如流的哄道：“你不娇气，是我娇气，我受不住半夜起来洗衣裳。”
殷毓撇嘴：“……”
还不如不哄。
殷毓知道甄剑是真的关心他，再想起刚刚在客栈对他发的一通脾气，心里愈发的难受和不自在。
他看着甄剑的脸，忽然问道：“你不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甄剑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殷毓刚张嘴，小二便扯着那大嗓门，风风火火的端着托盘挤了上来。
他麻溜的将碗碟放在两人面前，露出一个标准微笑，对二人道：“客官慢用，有事唤我。”
一被打断，殷毓张开的嘴便又重新闭上了。
他忽然觉着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啊，在争吵之前甄剑还因为他受伤发了一通脾气，更遑论后头他口不择言的说他“越界”。
若说生气，他应当两件事都气吧。
可亲朋好友之间吵架是常事，大家都是这样一个眼神那样一句话就冰释前嫌，互相原谅。
况且甄剑也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加之现在对方一脸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的神情，让殷毓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如果甄剑已经不在意这两件事了，他再提起，算不算是自己作死？
可在殷毓还没头脑风暴完毕，对面坐着的男人却忽然伸手，把他跟前的粥捞了过去。
殷毓愣住：“？”
他眼睁睁看着男人低头给他的粥里加了勺糖，然后边吹边搅，让粥迅速变凉。
简直是……体贴入微。
这是连他娘都没给他做过的事。
殷毓双颊忽然涌起一股热意，心口的跳动又变得急促熟悉起来。
他还没完全热起来，对面坐着的男人就抬头暼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是说你受伤没喊我那件事，还是骂我越界那件事。”
殷毓脸上的热意退散：“？”
感情他都记着呢？
甄剑便又道：“我都在生气。”
他重复道：“现在也在生气。”
殷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