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签下“双向语音”协议,徐圣齐每天定时定点,捏着嗓子发出那句黏糊糊的“早安”和“晚安”,弗丁的回应则永远是那句低沉清晰的“小七,早安”或“晚安,小七”,规律到令人放松警惕。徐圣齐试图用这种机械的重复来麻痹自己,仿佛只要流程不变,危险的边界就不会被跨越。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仅仅维持了一周。
周六下午,徐圣齐正在办公室苦哈哈地批改着最新一次高三年级的月考卷子,手机突然尖锐地振动起来——不是消息,是弗丁发来的语音通话请求!
那一瞬间,徐圣齐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手忙脚乱地直接按了挂断。屏幕暗下去不到三秒,弗丁的消息就追了过来:
【?】
【不方便?】
徐圣齐头皮发麻,慌不择路地打字:【在和朋友逛街呢,外面太吵了!】他企图用吵杂的环境作为借口蒙混过关。
弗丁的回复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试探的不妙意味:【哦,那我想看看你。】
看、看什么看!
喂大哥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是刚打的语音电话吗,怎么又变成想看照片了!
【你不是有我照片吗……】
【嗯,就是突然想看看今天的你。】
卧槽?!这家伙到底是想查岗还是突然发情了,我现在从哪儿给你整张女装自拍啊!
徐圣齐脑子飞速旋转,胡说八道地编着:【不行啦,我今天没化妆,丑死了,才不要拍呢!】
【没关系。】弗丁似乎铁了心,【你什么样子我都接受。】
妈的,那我是男的你接不接受啊!
徐圣齐看着这条消息,感觉无比的烦躁,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来了,情急之下,他心一横,索性模仿着“小七”平时娇蛮的语气,胡搅蛮缠地反将一军:
“哼!凭什么呀?你又没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认识这么久了,是你没把我当朋友好吧!”
他企图用这种不讲理的方式蒙混过关,最好能激起对方一点直男的反感,就此打消念头。
没想到,弗丁沉默了片刻,回复过来的消息异常认真:【那你想看我吗?】
徐圣齐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下一条消息跳了出来,带着一种真诚的询问:
【不过我可能……并不是你想的模样。】
这话一出,徐圣齐瞬间明白了,想想宅男论坛里每周必火的网恋照骗贴子,杀猪盘都比见光死好来着。
想来打游戏的男的也没几个帅哥吧。搞不好屏幕那头的弗丁就是个顶着啤酒肚、头发稀疏、眼神猥琐的中年大叔!一想到自己这几个月对着可能这样一个人喊“哥哥”,还收了对方那么多钱,徐圣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恶心归恶心,这时候还是得给金主爸爸铺个华丽的台阶,于是他秒回道:【不用不用!我就随口一说!保持神秘感多好啊!真的!这样就挺好!】
他一连串地发过去,生怕慢了一秒对方就真把辣眼睛的照片发过来。
弗丁似乎暂定接受了他这个说法,没再坚持发自拍,也没再继续追问他的照片,话题就这样被生硬地绕开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徐圣齐无法平静下来,这次是侥幸混过去了,万一下回对方直接打视频通话呢?
不行啊,他得早作准备,于是拿出了“备战”的架势,翻出自己所有角度尚可的自拍,甚至临时拍了几张,然后打开手机里功能最强大的P图软件,开始了艰苦卓绝的美妆工程。
瘦脸、放大眼睛、柔化肌肤……这些基础操作他已经驾轻就熟,现在他还能妆容笔刷画出自然的眼影和腮红,并搭配好看得唇色使其更加诱人。他甚至在网上找了各种风格的假发素材和女性衣着的贴图,小心翼翼地合成到自己的照片上,一遍遍调整光影、色差,让它们看起来尽可能“浑然天成”。
就这么埋头苦干了几个小时,终于产出了十几张风格各异、但都勉强能看出是同一个“美女”的照片。有乖巧清新的,有慵懒洒脱的,还有一张他咬着嘴唇、眼神有些迷离的,带着点刻意营造的“纯欲绿茶风”。
这张P完徐圣齐还挺有成就感的,不是,等等,自己在到底干嘛啊!
看着相册里这一排排的“小七”,徐圣齐没有丝毫成就感,只觉得自己简直荒谬得像一个误入魔术表演的新手,拼命遮掩着幕布后的道具盒,而台下唯一的观众,好奇心却与日俱增。
一个谎,果然需要无数个谎来圆。
而且谎言多了,人也变得更倒霉了。
周一,全年级最新的月考成绩出来了,艺术班的各科平均分不升反降,连初中部那边也传来了坏消息,他听之前帮忙代课的李润茵老师说,班上成绩波动得厉害,简直像坐过山车。
“装了这个监控啊,学生反应两极分化。”对方揉着太阳穴,叹口气道,“大部分学生倒是不折腾了,老老实实听课写作业;可另一小班倒好,变本加厉地叛逆,上课走神,作业敷衍,成绩不降才怪。”
听到这些话,徐圣齐心里五味杂陈,他隐隐觉得,这跟教室里那个冰冷的摄像头脱不了干系。
以前没有监控的时候,课堂虽然偶尔散漫,但更有生气,语文老师能由着兴致讲讲徐志摩的爱恨情仇。历史老师也能在讲明清历史时,忍不住扯几句网上流行的“悼明”梗,引得学生们哄堂大笑,反而对知识点印象深刻。现在倒好,所有老师都像被上了发条,规规矩矩地讲考点,一板一眼地分析试卷,课堂效率看似提高了,实则死气沉沉,学生们的眼神都黯淡了不少,哪还有投入的兴趣?初中部那几个班更是明显,连平时最活跃的几个学生现在都蔫头耷脑的。
奈何家长不这么想,既然花了钱装了摄像头,自然要物尽其用。不久前就发生了一件极其离谱的事情,有一位艺术班的家长直接找到学校,举报学校老师们不作为,纵容学生早恋。
起因是这位家长通过查看监控回放,发现自家儿子和邻座女生上课传纸条,下课也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咱就不说东亚家长们的掌控欲有多惊悚,单就传纸条 下课说个话,怎么就能和“早恋”画上等号?真要是谈恋爱,哪能这么明目张胆让你在摄像头底下发现?
不过,艺术班里不少学生颜值确实出众些,青春期的荷尔蒙萌动在所难免,说不定真有几对暗生情愫的,但就这位家长举报的个案,徐圣齐是再清楚不过了,那俩学生哪是谈恋爱啊,根本就是“好闺蜜”一生情啊。
当然,轮不到徐圣齐骑脸输出“喂你儿子是gay啊”,这种事情通常是经验老道的年级主任出面处理,驾轻就熟的走完一套流程:先安抚家长,表示绝无此事,纯属误会;再把两个学生叫来,不痛不痒地批评几句“上课要专心”、“有话下课说”;最后大手一挥,调整座位,将两人隔得远远的,物理上杜绝“嫌疑”。
风波看似平息了,但班级的氛围却彻底降到了冰点,摄像头挂上去这么多天,学生们早就不再像最初那样愤怒地抗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沉默——颇有种彻底摆烂的懒散心态。初中部那边更是怨声载道,几个班主任都在抱怨课堂互动几乎为零。
徐圣齐站在讲台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深渊般的无趣,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在每一个年轻的脸庞上。
这回月考成绩下来,事态更加严峻了,年级主任一脸严肃地开完周会,必须得解决成绩下降的问题。怎么解呢?就是把本来已经排得密密麻麻的课程,通过缩短了午晚餐的时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小时用来默写或者讲试卷。
讲真的,这哪里是折磨学生,完全是把老师连带着一起整,尤其是他这种实习老师,底层中的底层,这下自己批改的作业越来越多了。简直比自己亲自上一轮高三还要痛苦,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卷子和作业要改。
而且工作量太多,连应付弗丁的力气都没了,想到回宿舍还得发晚安问候,他烦得简直想杀人。
改到深更半夜,徐圣齐才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办公室,路过艺术班的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里面竟然还有人影。
他定睛一看,怎么又是景诚毅。
那个高挑的身影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微仰着头靠在墙上,半个身子融入在教室里的阴影,只能看清他模糊的轮廓,浑身带着一种微妙的孤独。
不是!这里也没摄影师啊,大半夜的,在教室里在烘托什么清冷氛围感啊!徐圣齐心想这个年纪的男生要么中二要么色情,能遇到死装的也是百年难得一见。
或许是连日来的压力让他脑子里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徐圣齐推门进去,脱口而出道:“你在演《黎明杀机》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什么糟糕的比喻!
然而,景诚毅闻声转过头,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神情,他只是平静地摘下一边耳机,淡淡的眼神扫过来,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回道:“那些逃生者太弱了。”
不是,他怎么能一秒get自己在嘲讽他的阴湿感啊,徐圣齐眉毛瞬间挑高,惊讶压过了尴尬:“哎?你玩过?”
景诚毅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玩过一段时间。”
这下可打开了徐圣齐的话匣子,要知道他最爱的其实是单机游戏,现在工作加演戏双重压力,搞得他巨想逃回家狠狠通宵玩个痛快。
“那你觉得哪个屠夫强?”
“护士。”景诚毅言简意赅,“上限高,无视地形,但吃判断。”
“确实!”徐圣齐一拍大腿,仿佛找到了知音,“而且一秒回到寂静岭,跟她一比,杀机里三角头简直不能看。不过我觉得魔王也蛮好,设置传送门掌控全局的机制算有意思的。”
“控场强,但依赖发电机分布。”景诚毅淡淡补充,“但地图决定强度。”
“嗯嗯,像春木镇那种房子多的图,魔王就不起作用了。”徐圣齐越说越兴奋,“这游戏其实玩的也不是强弱,是那种博弈的心理……”
难得遇到玩过这个游戏的人,徐圣齐劈里啪啦一顿输出,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门口蛐蛐对方死装。同样的,景诚毅也有些意外地跟他有来有回地讨论起游戏里的角色设定。
像《黎明杀机》这个游戏里的诸多屠夫原型灵感来源很丰富,既有《寂静岭》这种经典恐怖游戏,也有《德州电锯杀人狂》这类惊悚电影。
他俩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扯得越来越远。
“说到潜行和心跳,”徐圣齐眼睛发亮,“我比较喜欢《刺客信条》那种计算守卫视野,利用环境阴影,不过就二代经典些,玩多了就腻了。”
景诚毅安静地听着,此时却接了一句:“那你试试《杀手47》,它的灯光与声音系统更真实。”
“你也玩过?!”徐圣齐更惊讶了,手舞足蹈地亢奋道,“那你肯定喜欢在敌人眼皮底下完成目标,然后全身而退的感觉。”
“或者,在被发现前,先一步破坏掉威胁。”景诚毅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教室的前方。
这句话瞬间将徐圣齐脑子里那些游戏画面和眼前的现实连接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没错!尤其是那些摄像头!妈的,这游戏里最烦的就是无处不在的监控,要么黑掉它,要么躲开它的扫描范围,要是能用干扰器让摄像头暂时失灵……”
两人就着如何应对摄像头这个主题,从游戏机制聊到关卡设计,越说越投机。那些被压抑的、在现实课堂中无法释放的激情和想法,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通过共同的语言——游戏,猛烈地碰撞着。
就在这时,景诚毅的目光从徐圣齐兴奋的脸上移开,缓缓抬起,精准地落在了讲台上方那个漆黑的摄像头上。他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重新将视线投向徐圣齐,那双眼眸十分镇定,声音低沉,“要破坏吗?”
他修长的手指随之抬起,稳稳地指向那个黑色的半球,动作不带一丝犹豫,仿佛只是在游戏里标记了一个需要处理的目标点。
徐圣齐的心脏猛地收缩,又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看着景诚毅,对方的表情波澜不惊,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那种被彻底理解、并被邀请一同踏入“禁区”的感觉,让他感到头皮发麻,一股混合着恐惧和巨大兴奋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
“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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