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二遍的路,李知行第十三次踏上。
十五月圆,血祭人丹。
“耗费一族半步筑基,却也挡不住百十年光阴流逝寿元将近,小玉壶久封不开,走到今日已非我所愿,亦无法回头……”声音清冷如同玉坠银盘。
“你还要阻止我吗。”
李知行透过张厌水的眼睛看向那双修长惨白的手,仿佛沾着永远洗不清的血。
“那你呢?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李知行被张厌水的身体弹出,面对顶着文修模样的张厌水道,“筑基问心的心魔劫,你过得去吗?”
张厌水笑笑,“那就看看是我心魔难过,还是这幻真丹境难过!”
眼前时光倒转飞速回退,几番变化莫测,凝如实质的雾气消散后,张厌水早已不见,红色枫叶飘落在李知行脚下。
“知行,你回来了,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给师父讲讲……”
“臭丫头,也没给你师伯带回来尝尝,真是不够意思……”
李知行站定,勾起唇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平静得可怕,手中一柄木剑虚化为实……
后山丹室。
月光透过菱纹窗洒在地上,天色渐凉。
周崇光被冻醒了,撩开眼皮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心不由一跳,李知行好几日没来演武场,他们十人被选中入护卫队跟着张天师前往后山训练,怎么会躺在这里。
“这么快就醒了。”
是张天师!
周崇光努力想站起来,身体却软绵绵倒了下去,目光内另外九个人都躺在一旁,顿时大惊失色。
他挣扎着朝说话之人看去,这一看冷汗直流,坐在那里的人怎么是少城主!
“你……你究竟是谁?”
张厌水静静看着地上醒来的少年面色急转,颇觉好笑,他望向窗外愈发圆满的月,时间就快到了,只差一点点他就能筑基脱凡。
周崇光想到李知行给他的符箓,被他揣在怀里,可是这东西要怎么用,何时用,而且他现在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真是十万火急,他也明白了张天师是在等,大概等到月圆,他们这些人就要嗝屁了,不知道李知行现在如何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大概是人走投无路疾病乱投医了。
随着月光渐渐升高,周崇光的心凉了半截,他眼睁睁看着张天师一步步走向自己,用着少城主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对他说:“既然你醒了,就从你开始吧。”
“别怕,我会让你没有一点痛苦的。”说着手伸向他。
猛地一阵金光闪过,灵力爆开,直接将张厌水轰飞,张厌水根本没想到蝼蚁能有何反击之力,猝不及防被炸伤飞身后撤。
周崇光好不容易把手挪到怀里摸到那张符,这辈子力气都使上了将那符拽了出来,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金色的灵力将他附近九人都笼罩在内,形成一层灵力罩。
“是她给你的吧。”张厌水歪头,“金光符,想得倒是周全。”
“什么她,我不知道,我这符是仙人给的,她说危难时用了这符就会来救我,你还是放了我们吧!到时候我说说好话,不会为难你的!”周崇光不知道张天师说的是不是李知行,他现在只希望李知行能快点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呵,她现在自身难保,你在指望她来救你吗?”说罢,张厌水一掌拍向金光罩,不过支撑半息,金光罩寸寸开裂。
周崇光双眼瞪大,只觉吾命休矣,却见张厌水突然收力,面色煞白口吐鲜血,强收回的灵力反噬更是加重伤势,一时脱力撞倒丹炉。
“怎么可能……”张厌水喃喃道。
张氏秘术,以幻成丹,是《幻真丹典》内唯一杀招,里面融了他一缕神魂,只要入幻境者其心有瑕便陷入重重虚幻,难以逃脱,最终迷失其间,她一个炼气初阶怎么会破了他半步筑基的幻真丹境。
任张厌水百般算计,也想不到李知行根本没有情魄,又怎会沉溺虚无缥缈的假象中。
“怎么不可能。”
剑光劈碎丹室大门,一人飞身而入。
是李知行!周崇光大喜。
张厌水惨淡一笑,“你是渊墟来的修士吧?”他捂嘴轻咳出瘀血,“不愧是剑修,这么大的境界差距也能一战,我自叹弗如。”
李知行挑眉,要不是她嘴边还往外流血,她差点就信了,抬手一抹反手擦剑上,都是灵气,用一点少一点,可不能浪费了。
张厌水自顾自地说:“是不是小玉壶要解封了。”
李知行无言,小玉壶灵气渐起,她知道张厌水一定感受得到,只是他人之苦何人能解,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
“哈,哈哈哈,一年,一年之差。”一念之差,万劫不复,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你又为什么非要坏我好事!”张厌水恨恨道。
李知行目光落在那人衣服上,皎白银缎波光粼粼,“你知道你身上穿的布料是什么吗?”
并不相干的一句话,张厌水还是低头看了眼,“浮光锦?确实好看。”不过这又有什么干系。
“城里有个秀娘,织的一手好布,最擅长的就是凌云纱,浮光锦。她有一个女儿,半年前被妖怪抓去,从这以后她便疯了。”
“你要为她讨一个公道?”张厌水感到好笑,满不在乎道:“不过一个绣娘,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如此吗?”
“你应该知道我张家《幻真丹典》是何等玄妙功法,你想要什么丹药我都可以给你,不如同我共寻长生大道!”
李知行抿唇,“有恩当报,有债当偿,我欠她一顿饭,便替她寻回女儿。”
张厌水垂头不语。
“最后帮我一次。”
周崇光整张脸紧绷地听那二人说着他半懂不懂的话,说着说着又都不说话了,下一刻张天师便发狂一样大笑出声。
“没错,少城主是我害死的,他本就寿命无多,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代替他给活人一个慰籍,怎么说也应该感谢我吧?”
李知行目光闪了闪,“那你为一己私欲将城中半数孩童炼做丹药呢,你可有悔?”
“那又如何,七情六欲不过徒增烦恼,凡人生死与我何干。”
话音未落,匕首穿胸而出,白衣染血做了红花,握着匕首的玉手颤抖地松开,玉手的主人泪流满面,“是你,是你杀了文修。”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崇光震惊不已,丹君姑娘什么时候来的,还杀了张天师,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令他匪夷所思。
张厌水笑了,原来她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忍着胸口剧痛拔下身后的匕首,转头一步一步走向丹君,“你恨我?”
“恨!恨得不能杀了你!”丹君被逼得不断后退,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流露出的却是厌恶,因为此刻那副皮囊下装着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撒谎。”张厌水轻声呵笑,恨得好,恨,总比不在意的好,“你怕我。”
那双为他整理衣襟的玉手颤得可怜,说出的话却不带一分一毫示弱,他敛眸避开那令人刺痛的目光,不理会丹君的挣脱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的少城主就死在合欢树下,你觉得今年的花有没有去年的红?嗯?”丹君泪如雨下,死死咬住嘴唇,血珠冒进唇舌,苦不堪言。
周崇光惊呼,却见李知行一动不动,而此时那把匕首被张厌水握在丹君手里狠狠地捅入了右胸,“忘了……告诉你……我的心脏……在右边。”胸前的护身符碎成两半,护身符再灵,也难挡身后刺来的匕首。
你的仇报了,徐丹君。
他的眼神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试图捕捉到一丝不忍,一丝怜悯,一丝……什么呢?他在期待什么呢?
温热鲜血喷涌,飞溅白裙。
可笑他这一生阴差阳错不过是被命运无情捉弄罢了。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记住,我叫张厌水,是岐州张氏木火灵根的丹道天才。”
只有李知行一个人听得到的传音再次响彻在她耳边。
她回想起那日合欢树下,温润如玉的少城主对张厌水笑着说:“我知道我活不了了,父亲说你是仙人,可不可以拜托你,假扮我陪一陪丹君,帮我照顾她……”
那个疏朗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修士引诱他父亲犯下何等罪孽,也不知道张厌水本来就没想要他活着,他只以为是个会点江湖戏法的骗子,便自以为妥帖地为其考虑,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出乎意料的是,修士答应了,没有丝毫不耐地听完这个年轻人唠叨着自己的喜好习惯,直到年轻人睡去再也醒不来,并十分负责地扮演着另一个人,可修士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被一个小小的凡人女子察觉出端倪。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入戏太深,想要脱身,便难了。
李知行走上前去,没了幻术维持,张厌水露出原本的脸,眉心一点红痣黯淡无光,她为他闭上双眼,拔下其左手拇指上的玉戒拿在手里,却没有抹除掉他的神识,挂在了腰间。
周崇光两脚发软,颤颤巍巍走出金光罩,望着已经死透的张天师,总觉得他脸上有不甘,亦有解脱,甚至还有些得偿所愿。
倒是丹君姐姐好像更伤心了。
“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们这群人都死绝了。”周崇光冲着李知行挑眉。
“他有求死之心,不过借我之手做个了结。”李知行淡淡道,扶起瘫倒在地的丹君姑娘,“临安城主为救其子听信张厌水之言害死城中孩童百余,罪无可恕。”顿了顿,“丹君姑娘心怀正气,临危不惧,不如来坐这城主之位。”
这城中唯文家与徐家势大,文家做了恶事,便由徐家接手好了,李知行觉得并无不妥。
周崇光张大嘴巴。
丹君闻言一怔,从一阵恍惚中眼神逐渐坚定,“好。”
-
“诶,话说你怎么找到我的?”周崇光好奇。
“秘密。”
“……”得,这人他服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