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正午。

天空彤云密卷，昏昏沉沉，寒风一阵紧过一阵，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空旷寂寥的雪原里，一串浅浅的脚印向天边延伸而去。

这串脚印中大脚印套着小脚印，一直向前延展而去，大小脚印的方向从未偏离半分。风呼地一卷，卷起雪尘，就把这大小脚印掩盖地无影无踪。

风雪急切地想清除天地间一切痕迹，孜孜不倦地遮掩这串脚印。可刚遮掉旧的，又有新的出来，周而复始，无穷无尽。风雪终于失掉耐心，猛地咆哮起来，雪花便如潮水向大地涌去。

“师父！”

九岁的小道士说完话一抬脚，又在雪地上印出一个新的小脚印。他踉跄几步，又印出几个歪歪斜斜的小脚印，接着立在原地，弓腰喘气，脸颊红赤赤的。一双黑丢丢的大眼睛瞪着前方的人，嘟嘴撒娇道：“徒儿饿得走不动了。”

前方的人是个大道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癯俊秀，皮色稍黑，一双凤眼神采飞扬。头顶乌发用一根断了簪脚的木簪束好，背负一柄长剑。

可外人根本无法从外观判断出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剑。因为剑身已经被褐色麻布条小心地包裹过，剑鞘、剑柄，甚至剑格也被缠得严丝合缝。

他调转脚步，又在被雪花掩盖好的脚印上踏出几个大脚印。他蹲在小道士身前，拍掉小道士棉袍上的雪花，笑道：“小玄，早上你吃了三个窝头，又加半个小倭瓜，这会就走不动道了？”

被师父称为“小玄”的杨玄顶不服气，指指天空：“那是早上吃的，现在都是中午了。早上饭不管中午的。快饿晕了。”

“那你还记得你师父我叫什么吗？”

杨玄点点头：“记得，师父叫宋云岚。”

宋云岚抬起杨玄的下巴，欣慰地对徒弟说：“小玄呀，你还能答上来，说明你还没有饿晕，为师很欣慰啊！自己走，啊！”话音刚落，就见宋云岚起身前行。

杨玄气得直跳脚，冲宋云岚叫道：“小气鬼，怪不得你找不到老婆！”

找不着老婆的宋云岚往前迈了几步后，突然蹲下来。双手放后背，做个背人的姿势，头也不扭地说：“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啊。“

杨玄看到宋云岚的动作，就知自己一贯口是心非的师父还是心疼自己，撒欢地跳到宋云岚背上，双手紧紧勾在他脖子下：“嘚儿——！驾！”

“小王八蛋！”

一串脚印又印在绵密的雪地上。白茫茫天地间，一对师徒慢慢前行。

“师父，你把你背上的棍儿扔了呗，硌死我了。”杨玄食指敲敲被布包裹的剑。

“什么棍儿，那是剑！”宋云岚纠正道。

杨玄撇撇嘴：“从没见你扌犮出来过，还不如棍儿呢。”说罢便伏在宋云岚背上。

伴着轻轻的颠簸，眼皮越来越沉，径自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杨玄噗嗤摔了一个屁股蹲，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被摔到雪堆上，面前不再是寂寥的原野，而是房舍林立，有人烟的小镇。

宋云岚拍拍手，长出一口气：“终于到榆家镇了。”看一眼浑身沾雪跟白豆包似的小徒弟：“小玄，干活！”

“摔死我了！”杨玄从雪堆里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嘴上虽忿忿不平地乱嚷，但脚上却亦步亦趋地跟随宋云岚往镇里走。

榆家镇是个北方小镇，人口不多，几溜灰黑砖瓦房稀稀拉拉排在空地上，就成了十里八村唯一的小镇。小镇每逢初一十五就会赶集，集市就在镇中的一处空地上，村人，镇人聚在一起，也颇为热闹。今日虽然不是初一十五，但是恰逢年结，便日日有集。宋云岚从附近村民那里知道榆家镇这几日有集，便赶过来做点小生意。

宋云岚做的小生意很简单——写春联。他在镇里买几叠红纸，就到镇中寻一处空地，当做小摊。往年他也是这么办，一到年节，就找个有集的小镇写春联。镇里识字的人少，于是他写的春联卖的还不错。

他裁开红纸，拿租来的笔墨纸砚龙飞凤舞地写吉祥话，然后挂矮树杈上等买主。

天冷得出奇，杨玄冻得食指跟小萝卜似的，拼命往袖子里缩。宋云岚见状，把他的双手揣在怀里，用体温给他取暖。

冷冰冰的手指慢慢暖和起来，杨玄心也暖和和的，刚想和师父说几句话，一抬头就见宋云岚也冻得面色发白，嘴唇发青。穿单棉袍的身子微微发颤。

眼泪瞬间洇湿眼眶，杨玄吸着鼻子：“师父，等咱们今天挣了钱就给你买几斤新棉花塞棉袍里。你把你棉袍里的棉花都塞我衣服里了，你肯定冷的不行。”

“瞧你们孤儿寡父的不容易，来，吃肉包子暖暖。”突然，两个大包子放在小碟上递过来。

冬日里，白胖胖的包子腾出热气，白烟袅袅，别提多诱人。说话的是卖包子的老板。几屉蒸笼在他身前喷吐白烟，对饥肠辘辘的师徒二人而言，老板跟天神也差不了多少。

宋云岚接过碟子，道谢：“谢谢这位大哥，等我卖了钱，就把包子钱还给你。”

“伯伯，有醋和辣子吗？”杨玄问道：“我师父说，吃肉包子一定要吃两个，一个吃原味，一个蘸醋和辣子才有滋味。”

“小玄！”宋云岚嗔怪杨玄不懂礼。

老板哈哈大笑：“你师父可真会吃。”把醋和辣子递给杨玄，又对宋云岚道：“钱到不必了。你这春联要去别的地方估计能卖出去，榆家镇可是不能了。快过年了，我今天也是做好事，不图钱。”

“怎么会呢？难道榆家镇过春节不贴对联？”宋云岚奇怪。

老板满面笑容突然消失，低声道：“这几天榆家镇丢了不少小孩，都是还在吃奶的孩子。你说，这丢了孩子的父母还有心思大红大绿的过春节？就算是没丢的，也悬心自己家的孩子别被拐了，同样没心思。要我说，你不如早早回去，去别的镇子去卖。”

宋云岚观察下行人，确实每人都面色含忧，步履匆匆。他转头对老板道：“难道没有报官？”

“报了，还在找。再加上赵老太爷刚死，镇里的也不敢大肆喜庆。”老板怕宋云岚这个外乡人不懂，指北边道：“赵老太爷是省里巡抚的爹，在榆家镇老家养老。北边住的宅子可大了，我要是能在里面住一天，这辈子也值了。”

“多谢大哥，我和我徒弟吃完包子就走，去找别的镇子试试。明天腊月二十九，还能再多卖几幅。”宋云岚师徒二人蹲在地上大快朵颐，两个肉包子吃得跟山珍海味一般。

老板看得于心不忍，又给加了两个包子。许久未吃肉，杨玄撑得直打饱嗝，嘴角亮晶晶的全是油渍。宋云岚用帕子给杨玄擦完嘴，就开始收拾摊子。刚把春联叠好，就听到远处一声高喝：“你别走！”

宋云岚抬头望去，是三个年轻道士，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搡开行人，大踏步朝自己走来。

“放下东西跟我们走！”三个道士立在宋云岚面前一齐大叫。

“三位道友有何贵干？”宋云岚一边笑，一边把杨玄拉在身后。

“找你有天大的好处。”高道士道。

“你不是道士我还不找你呢！别不识抬举。”矮道士道。

“挣钱多！”胖道士直抒胸臆。

宋云岚不喜他们，于是道：“我和小徒有要事在身，多谢道友抬爱，在下告辞。”说罢就往外走。

矮道士快脚横到宋云岚面前，凶狠道：“实话跟你说，找你是为了赵老太爷的丧事。赵巡抚带了许多衙役在榆家镇。你要是不听话，就让衙役抓你和你徒弟下牢去！还是省城的大牢！全城贴满告示说你是个采花贼！”

宋云岚环顾四周，确实在不远处发现七八个挎刀衙役。

他忖度道，强龙压不倒地头蛇，况且自己还带个孩子。要是真的被抓到省城，名字相貌被贴满全城就糟了。

满天下都是想抓自己的人，只要露出一点风声，就无异于自投罗网。自己便罢了，决不能让人发现杨玄。已经安安全全躲了九年了，不能功亏一篑。

思量之下，宋云岚攥紧杨玄的手，道：“我跟你们去。”

胖道士见到宋云岚身后还有个娃娃，笑道：“找个大的，还饶个小的。这买卖划算的很！”

师徒二人被一班人押解似的带到赵宅。

赵宅确实是在办丧事，白灯高挂，白布垂蔓，每个仆役都一身孝服，青白着脸进进出出。杨玄有些害怕，一直没松开宋云岚的手。在他心里，攥着师父的手就是攥着安全。

赵宅像包子老板所说，很大，三进院。一进轿厅，二进见客，三进内宅。他们被带到二进东边的一所小院里，这里本是仆役听差的地方，结果一进去发现有个穿一身貂皮袍子的老道士，坐在椅子上抽旱烟。

老道眼窝深陷，牙齿焦黑，嘴唇一动一动地嘬烟嘴，每嘬一下，嘴唇上的干皮就颤抖一下。老道也不说话，只抬眼皮瞥一眼一大一小两个师徒，就垂下眼皮继续嘬烟嘴。直到不冒烟，才翘起右脚，在脚底磕几下烟袋锅子，悠悠道：“你是哪个道观的？”

“云游道人。”宋云岚反问道：“请问道长宝观何处？”

胖道士替老道答道：“灵鹫观。”语气颇为得意。

老道抬眼瞧着宋云岚，嘬口烟，意思很明白，想听宋云岚这个云游道士表达下敬意。毕竟自己的灵鹫观是县里第一大观，道众二十人。来这镇里也是屈尊降贵了。

宋云岚还真不知道这灵鹫观到底是干嘛的，只好道：“久仰久仰。”一是客气敷衍，二是再不夸几句，这老道根本不会说话。

听到奉承，老道果真开口，用烟袋锅子指下高矮胖三个道士道：“罗普，王众，吴生。”

“那位度道长呢？”普、度、众、生，宋云岚心道这师兄弟四人怎少了一人。

卡文卡了半年的我终于又回来啦！

之前写了一小半，后面实在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只好无奈先锁了文。

后来灵光一闪，竟然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

我又要开始了。之前发表过的章节我会一步一步的改。

Go On!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两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