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痛得不断吸气、喘气，四肢软绵地瘫在地上，无力抵抗压在身上的异形。

那异形身型佝偻，七八岁小孩般的身型。脸上五官皱巴巴、挤成一团，如烂泥糊上脸。身上无毛发，披着破布黑衣，破烂的痕迹间能看出异形的骨骼贴着皮。

若不是如人一般生得两脚、并骑在沈源身上，又双手朝沈源身上摸去——如人一般的行动勉强辨认为人。

沈源痛得眼前开始迷糊。

他的丹田处被一双黑手无情地穿透血肉，直夺内丹。

身上数处血肉破裂的疼痛、入侵体内的陌生灵气在体内乱窜，在经脉中蹦冲直撞，本体的灵气随着内丹的逐渐剥离而枯竭……

他这回真的栽了，沈源看着透明的内丹被抽出，无力地想。

刚被师父踹下山历练没几日，就栽在邪修手里，真给师门丢人。

师父还是大陆第一剑仙，教出他这个丢人大徒弟……

沈源眼皮逐渐沉重，他感觉到灵气、生命力自他体内脱离，身体渐渐轻松。

五十年前的战乱他没死，反而在和平年代里栽了，栽在只有筑基高阶的邪修手里。

被暗算了，沈源心想。原本追了这邪修几日，在那对夫妇身上找到些眉目，不等报官就被截住。

这邪修实在难缠，他虽然有着金丹中阶的修炼，但实际只是个花架子，灵气多不代表强，他的剑修仍处于刚入门的阶段。

早知，在山上就应该好好修炼，不该天天躲菜园里种菜，逃避练习。

剑早断在不远处，他被邪修逼进巷中深处。谁知这小巷中早已设好天罗地网，各种灵符紧束着行动、消耗灵气。

他强撑着渐重的眼皮、昏沉的意识，借着夜色，见原伏在他身上的矮小邪修张开漆黑大嘴，将他的内丹送入口中。

伴着灵气从体内一缕缕消逝，沈源的眼前开始闪过他曾经历过的——

一望无际的绿禾、成年办的信用卡、晃荡狭窄的车厢、破碎的生物残躯……

这都是他的前半生，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山间一亩绿油油的菜园、恭恭敬敬喊他‘师兄’的师弟师妹们，还有总对他紧皱眉头的师父。

他的后半生，要草草结束在这荒凉小城中，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接下那可疑夫妇的任务。

思绪和视线逐渐模糊，沈源隐隐约约间的最后一眼，看月色被薄雾掩盖，而背着微光的阴影处，那邪修弓下身子，那如烂泥般的脸，缓缓朝他腹部靠近，对他的血肉张开尖齿。

邪修利牙刚触碰到血肉，忽觉腹部一阵阵痛袭来。

随即，他的身体自腹部猛然炸开，零碎的血肉飞溅到巷墙的青砖，砖上的符纸瞬间腐蚀大半——

一盏茶后，有人自赶到巷中走，指头掀起眼前的黑纱，一双灰眸茫然地四处张望。

在他的视线中，他看不到任何灵气波动，只是一片漆黑——

没有了地上倒霉蛋和邪修的灵气痕迹，都死了。戚长生迷茫着，没看住沈源，他就……

这时，薄雾已去，月色失了掩护，正正好打在小巷处，血迹、黑泥、昏迷的人，还有……

漆黑中，他看见一点微弱的灵气，旋转成圆。

戚长生看不见他物，只能小心翼翼地摸向那团灵气。

指尖触碰到冰冷——

戚长生拾起那灵气珠子，只见掌中的灵气越发蓬勃，如会生长……

随即，那珠子如有意识般，脱离飞出他掌心。戚长生来不及截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珠子向地上沈源飞去，最后没入血肉模糊的腹部。

不一会儿，戚长生感知到，地上人恢复微弱的灵气波动。

怎么活了，他惊奇。

那人面上露出奇色，盘腿在一旁坐下。等着沈源醒来。

……

沈源在黑暗中做了一个梦。

自己粘着一身血，一手提剑，一手提着矮小邪修，向委托人、姜家夫妇对持。

还未来得及开口拆穿二人诡计，那柔弱的姜夫人和瘦弱的姜先生一齐朝他扑来，面上没了和善的神色，张着与邪修一般的血盆大口——

沈源被惊醒了。

他微眯起眼睛，见头顶的太阳悬挂在空中，不仅一阵恍惚，分辨不清自己身处之地。

阳光耀眼，他不禁阖上眼帘，身体沉重得他无法动作，脑中的记忆仍停留在夜晚夺丹之事。

这时，眼前一片阴影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沈源游离的意识瞬间回笼，睁眼警觉，视线被一张陌生大脸占据，那脸的方向与他相反，对方唇瓣凑得十分近，吓他一跳。

谁……沈源干巴的喉间挤不出一个字，只能嘴唇一张一合的。

那脸察觉他的反应，稍微直起身子，退开些，原本垂下的发丝扫过脸颊，沈源脸侧有些痒意。

阳光又照入他眼皮上。

逐渐适应刺目的感觉，沈源借着光，看清对方的长相。

是个青年，他五官端正地长在白皙的脸上，眼上蒙的黑纱非常醒目，黑纱最后没入耳侧发间，束起一半头发。

“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人了。”那青年松口气。

不等沈源反应，又自顾自说起来，“还记得我吗，前几日在姜家夫妇那儿，我后脚刚走，你前脚就进去了，你我擦肩而过……我知道你也是来接悬赏的。”

“话说回来，我昨夜起夜后迷路了，我又看不见，模模糊糊地找路，就走来这里。起初，我以为我踢到了石头，不放心一摸——哎呀，怎么满手血腥味的。”

“我怕你死了，不敢丢下你，就一直守着你，直到天亮，腿都坐麻了。”青年抱怨道。

沈源毫无印象，也没办法回声，但幸好四肢重回一些力量，他指使着酸软的手臂，举过头，碰碰青年支在他头侧的手。

“嗯？怎么了？”

水……沈源说不出话，对方又看不见他的口型，只能在他手臂内侧上比划、写字。

划了几次，青年反应过来，“……水。”

他伸另一只手到背后，拿出一只大葫芦，拔开壶嘴的木塞，壶嘴往沈源脸上来回怼，找嘴巴。

那壶嘴一边来回在沈源脸侧划蹭，一边冒水，沈源只能转脸找壶嘴。

急急喝了几口润喉咙就够了，谁想那瞎子青年仍按住葫芦不动手，水一直往沈源喉咙冲，他来不及吞咽，没一会儿就呛到，急得他直打青年的手臂，对方才施施然收回葫芦。

喝了水，身体逐渐恢复力气，沈源发觉体内灵气仍存，心里奇怪。

昨晚，内丹不是被邪修吃了吗？如今是怎么回事？还有，邪修去了哪儿？

沈源心中问题不断冒出，理智彻底回笼，他面对这些问题，只能问眼前这瞎青年。

他缓缓挣扎着起身，身旁的青年攀上他的手臂，扶着他坐起。

沈源清清嗓子，向青年道谢，“谢昨晚兄弟救命之恩。”拍拍他手上扶着自己的手背，接着道，“在下沈源，从东南府来，经过盛城，接了民间悬赏，不慎被那邪修反将一军……”

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说的都是实话，沈源觉得这青年一定不简单，那悬赏的邪修凶残，以剥皮吃血肉增长修为闻名，如今剥皮二十三人，又善于逃脱、诡计。沈源路上没钱接了这悬赏，谁知如此难敌。

他惦记人家的脑袋，那邪修惦记他的血肉和内丹。一连几日一追一逃，昨夜大意失策，让邪修得手了。但如今邪修不见踪影，自己的血肉和内丹完好……沈源越想越不对劲，暗暗警惕、打量眼前这神秘青年。

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可不要又丢了性命。

说着，他真情实感地叹口气，“多亏兄弟救我一命，可惜在下身无分文，不能以银元报答。这份救命之恩，若兄弟开口，在下无论何事，定会完成。”

他确实没钱，不然也不会接来自民间的私人悬赏，而且又是可见的疑点重重。

沈源一番肺腑之言，都是出自精心打算。昨夜凶险逃命，虽不知什么原理，但看在对方守自己一夜份上，也算是救命之恩。无论这青年身份如何，这恩情确实得报。更何况，刚刚用灵气探过他的底，青年身上只有筑基初阶的修为，他金丹的修为拿捏他那是轻轻松松。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身上没丹药、草药救你，就是喂了点水……”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然后想起什么，又道，“我摸你的时候，你身上破了好多伤口，哗哗地冒血，我摸到你手里捏着个圆圆的，觉得应该是丹药，就喂你嘴里了。”

沈源听着，愣了。

青年看不见沈源的神色，继续往下说，“结果真是丹药，你吞下后没一会儿，伤口就不流血了，真见效！”

沈源听完，更呆滞了，自己身上的丹药早早因为追杀邪修耗光了。圆圆的东西是……？沈源转念，心里有个想法，不禁被想法吓到：

那圆圆的不会就是内丹吧？

震惊过后，冷静下来一想，撇开这荒唐事实，或青年欺骗他，内丹的可能性很高，不然自己这修为怎么回来了——

不对，修为掉了！

他本是金丹中阶，如今掉成筑基中阶，连掉二层！

沈源随即冷静下来，仔细探查一番，内丹完好无损的待在他丹田处，那透明的内丹如往常般，在那空白之处静静随着灵气自转，散发着彩光。驱动灵气运转体内一周，身体的负重感被驱散，如初生般轻盈，浑身盈满力量。

这番感觉，比金丹中阶时还要好上几分……但是，筑基期的修为，内丹居然没有散开。

这算是什么呢，沈源暗忖。他计划着稍后离这青年远些，试着联系师父问问。他暂时将这事放在一边，趁着身体目前没出异状，先打算处理悬赏的后事，得去找那对夫妇。

他先前与邪修周旋的几日，就对那对夫妇有了疑心。昨夜与邪修的恶斗，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不过，在处理夫妇前，他拿不定青年的去处，毕竟不熟悉且可疑。想到这里，沈源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多可疑人物。一时间，不知处理何者先。

青年似是懂得他的想法，或是沈源沉默太久，主动开口，“你要这样去找那对夫妇？你的衣裳……昨夜我摸时，身上的血腥味只增不减……”

闻言，沈源低头打量自己，瞬间读懂他的欲言又止。衣服上全是昨日邪修身上的污泥，而且基本破成布条，更别说一连几日的追击中，他鲜少歇息洗漱。如今这副打扮，比城中的乞丐还落魄几分！这样走在主街上，怕是会被官府的人抓住盘问。

沈源不好意思应道，“这落魄样子，让恩人见笑了，我找个地方洗漱一番再去吧。”话罢，话锋一转，装作严肃状，压低声音道，“恩人最好别跟着我到那夫妇那儿，那处凶险非常，我怕我护不住恩人，反让恩人入了虎口。”

他话语间一直紧盯着青年神色，虽以恩人称作对方，但内心还是怀疑占上风。他见对方爽朗应道，面上带笑意，道，“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来我歇脚的客栈用用如何？而夫妇那儿，我自然不会跟去，虽然我好奇得紧，但我自己几斤几两的水平还是知道的。”

闻言，沈源心中松气，率先站起身子，又将青年伸手拉起。随后想起，还未问对方名字，便道，“还未知道恩人姓名。”

对方站起后，答道，“我叫戚长生，从关西而来，要到永光去。然而路过盛城，听闻这剥皮鬼之事，就多停留了几天。”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补充，“别喊我恩人、恩人，听得我有些……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好好好，你我看着同辈，那我叫你名字好了。”沈源爽快回答。

“这样最好。话说我落脚处在城西，逍遥客栈，麻烦你带我过去，昨晚出门太急忘带木杖……”

“我知晓在哪，街上人多，我牵着你走。”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路上聊得畅快。沈源发现这人虽然瞎，但性格开朗，又懂得多。在山上隐居四十几载，天南地北的事情有很多他不懂，但凡他问起来，对方都能从善如流地向他解释。或许是路途上鲜少与人如此放松地谈天说地，心里的怀疑不觉少几分。

修为阶段：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

每一个阶段分初、中、高三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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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差点被剥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