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人族关东，盛城城西，逍遥客栈。

趁着独自一人的洗漱时间时，沈源在等热水变凉时，站在窗边驱动风息决，捏了缕灵气，向不知在何处的师父留言，简单说明昨夜和今日的经历后，松手放飞。

那缕灵气飞出窗外，原地兜了几圈后，如丝线般缓缓飘向西方。沈源知道，师父如今在西方的不知何处。

风息决是东玄大陆元素法决中最基础的。

元素法决，是修仙入门者必学基础，只需背下口诀，驱动小部分灵气即可施展，用处广泛，均是便利生活的小技巧。例如风息决，只需捏一缕灵气，默念对方名字和长相后，留言，它便乘着风寻找那人，将讯息传入那人耳中。

不过如今灵气凋敝，入门修仙者少而之少，而普通人更不会多用珍贵的灵气。

话回正题，思及师父，沈源能想象到他收到讯息后的模样，肯定又皱着眉，暗暗叹气。

没办法，毕竟自己是师门中最不省心的徒弟——经常仗着师父不在逃了修炼，修剑天资又不如师弟师妹，实力是师门垫底。

所以早些日子，师父寻了由头，传讯让师弟师妹收拾行李，赶他下山历练。

在逍遥客栈洗漱一番后，又换了套衣服。整体看上去终于体面些。而沈源心里亦好了不少，仿佛昨夜的夺丹噩梦已不存在。

沈源向戚长生告别后，就急急往城东的姜家夫妇住处赶去。

戚长生望着沈源几个轻功闪身后，就不见踪影。面上告别用的笑容依旧，刚刚真实接触下来，比前几日跟踪的观感好上不少。

他对沈源有些改观。初次见对方比一般人修为高深不少，还以为是先天灵气旺盛的妖族，几番接触和观察下来，才确定对方是完完全全的人——

是人吗？戚长生想起昨夜的奇事，有些拿捏不定。至少他没见过死了又活过来的人。

不过，刚刚听见沈源的传讯留言，戚长生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是东玄第一剑仙，连锋的大弟子。

身为大弟子，师门的新生表率，这样的剑式……有些惨不忍睹。

戚长生想起跟在他身后时，与邪修交手时的剑式，看得出他不善用剑，全靠其他灵气技巧取胜。

但尽管对方实力一般，他觉得沈源这人的存在十分有趣，自他那次擦肩而过开始，就有预感，这一路跟来，确实不让他失望。

随即，戚长生想起到他原本的差遣任务，想着那事无趣，不如追着沈源有趣。

于是，差遣任务在脑中划过一圈后，就被抛到脑后。

凭着凑热闹的心态，他回忆着沈源离去的方向，拿着木仗，不急不慢地朝那方向赶去。

全然忘记在一时辰前，在沈源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不给他添麻烦。

……

盛城城东。

盛城是关中、关东交接城市，通常人流繁密，但最近因关东邪修肆虐，来客渐少。虽官府有拨兵增援，但奈何关东疆土辽阔，未能十全顾及。

盛城因是交接城市，是官府最先扫除邪修的目标，但援兵来者匆匆，驻扎几日后便离开。官府的离开使邪修卷土重来。

而城东是盛城十分特殊的区域，鲜少居民居住于此。

原因归咎于五十年前的混战，盛城地域的特殊性，使其成为妖族由东入关中第一目标。城东是当时破坏得最厉害的，沈源深有体会——

毕竟，这是他刚穿越过来时，流浪三年之久的城市。想到曾经，沈源感触居多。

战后，城东曾计划重建，但因种种事宜，最终计划耽搁了。

如今，城东的景象大体任与五十年前差不多，还是如此破坏、阴森。

或许是当初太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沈源回忆。

话回正题，沈源离姜家距离一巷之隔，以防重蹈昨晚覆辙，被人用灵符结成的天罗地网牵制。

他站在远处人家的屋檐，暗念灵决，打算用灵气巡察方圆一里。

灵气自他体内如线般朝四面八方延伸，又互相汇集、穿插，织成半圆紧密的灵网，将方圆一里罩得严严实实。

这下，这附近的状况都由他掌控。沈源的行动比之前更为谨慎。

目前从灵网得知，姜家目前只有两个人，正是他要找的夫妇——

挂着悬赏要杀剥皮邪修、找到儿子，实则就是一对剥皮邪修！

这贼喊捉贼的伎俩，沈源因此被骗了四天，最后差点将小命赔掉。想到这里，沈源不禁气得牙痒。他人生信条之一，别人怎么对待他，他就怎么对待对方。今天誓要这邪修夫妇的命！

气是一码事，沈源没有被气昏脑袋，昨夜的教训他再也赔不起，生怕贸然冲进灵符陷阱。

于是有了刚刚的灵网，他特意没有做得隐蔽，而是散开了自己灵气的气息，邪修夫妇不会感觉不出来。

想到，这姜家夫妇在他接悬赏时，估计戴着什么压抑修为的珍贵法宝，以至于他看不出来

“大胆小儿！还我儿命来！”一把女声嘹亮，只见一道黄色身影自姜家中窜上屋檐，几个闪身如黄色闪电般，直冲沈源而来。

“铮——”刀剑利刃互相交接的声音，只见沈源早已抽出剑，挡下姜夫人的利刃，随后灵气化力一挑，姜夫人受不住力，不由得往后连退几步。

眼见因失了平衡，就要掉出屋檐外，身后赶来的干瘦姜先生及时扶住她。

“我还是第一次见，把孩子的血肉炼成傀儡的母亲。”沈源剑指二人，冷嘲热讽道，“哦，还有把他人的皮贴在孩子血肉上的父亲。”他指的孩子，是昨晚袭击他的怪物，那是姜夫妇二人用亲生儿子炼出的傀儡。

沈源不懂其中的制作原理，只粗显地看出几门法术，傀儡术、血肉分离术、剥皮术，还有驱使傀儡行动和埋伏他的灵符术。

“区区小儿怎会懂我们？我们的儿子可是完美之作，超脱肉躯之外的……”姜夫人在姜先生的搀扶下站直，原本响亮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沙哑，但沙哑掩盖不住她的愤怒，“可你！却破坏了他的、我的、我们的心血！”

话未说完，她便提着剑，再朝沈源袭去。

几息之间，沈源与她在屋檐又交手几招。姜夫人因愤怒，或是昨晚傀儡的缘故，剑式失了节奏，沈源简单应付后，就抓住她的乱息，趁机甩手利刃朝她丹田袭去——

直指丹田的剑停在她腹部前几寸，不知为何，沈源的剑刃无法再进一步。

沈源立刻反应出那是姜先生的作为，看来那灵符术是由姜先生操控。终于让他逼出手了，沈源心下了然。

沈源不顾朝他眉目而来的姜夫人，瞬间弃了剑，一个闪身躲开剑刃，再利用身位和轻功，一个转身、足尖借力，就与姜夫人换了位置，面朝正以灵气画符的姜先生而去。

趁着两人未反应过来，快了一个拍子的沈源合掌，将灵气汇集于掌心，直冲姜先生瘦弱成排骨的身躯。

“夫君！”

“呲——”

姜夫人的惊呼和利刃穿透血肉声重合。

姜先生的胸口破了个大洞，被沈源的小臂贯穿。随即，姜先生的身体软下，脸上仍停留着前半拍的诧异，眼眸中的光彩渐逝。

姜夫人见丈夫瞬间失了力气和意识，随着沈源的垂手而脱落在屋檐上，身体顺着坡度翻滚，欲从屋顶摔下地。

姜夫人急急向姜先生扑去，紧抓着他。但还是晚了一步，姜夫人抱着姜先生的身体不撒手，失了平衡也不顾，就这样坠向荒废已久的小院。

沈源没有追上去，他知道，这夫妇已经无路可走了。剥皮夫妇的主心骨是会灵符术的姜先生，而刚刚的贯穿伤就已重创他，堕楼的冲击更是让他一命呜呼。

两人的修为不高，没了法宝遮掩，沈源知晓两人修为远远在他之下。

一个刚筑基，一个筑基中阶，加上二人攻击性弱，或者说，攻击性最强的傀儡儿子，昨晚就疑似被灭，二人的修为多少因此受波及，今日这时机刚好，挑在他们实力最弱时。

沈源没有放下警惕，收了灵网，反而细细观察灵网内灵气的波动。结果让他不禁皱眉。

怎么回事？姜先生的灵气波动消失，这个理所当然，但姜夫人的……正当他专心再寻姜夫人的灵气波动时——

“快走！”沉思中，突然身后有什么人撞在他背后，他被吓个激灵，站定后一回头，是眼睛蒙着黑纱的戚长生。

你怎么在……不对，你果然露出马脚了！未等他说出话，戚长生摸索着他，最后扯着他腰，施展轻功迅速向反方向去。

沈源整个人被蛮力揽着走，惊觉这瞎子力大非常，未等他拉开戚长生紧捏着腰间的手，灵网察觉到后方、姜家夫妇堕楼的地方，灵气波动寻常。

那波动如烈火般，直冲天上，将原本紧密的灵网撕扯开。沈源不顾灵网撕扯的痛，回头细望，一阵强烈的火光和冲击力直缭他眼前，并将他狠狠推出。

邪修夫妇自爆了，沈源还是第一次见真实的自爆。

来不及细想，他就全身被冲击猛推，一时间失了平衡，所幸戚长生一直环着他，脚下轻功扎实，硬扛着推力冲击，灵巧地将冲击化作轻功推力，几息间闪出几里。

沈源受着这如御剑般的不稳定感，脑袋开始翻腾，一阵头晕让他分不清现在的方向，靠着戚长生缓神。

戚长生不知往何处去，但他不是个瞎子吗？沈源在晕乎中，无暇细想。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戚长生终于停下来，放下沈源。沈源头晕着，根本站不稳，之间坐在地上抱着头缓缓。隐约间，他听到戚长生在他身旁呕血。

强撑着支棱起头，见戚长生亦是瘫在地上，失了力气一般，面色苍白，嘴边一直冒血。吓得沈源不顾自己头晕着，强行把他扶坐起来，掰正他失力的脑袋。

怕这瞎子因为呛血呛得窒息而死。沈源还有很多疑点没问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

刚刚戚长生的反应可得，他肯定知道昨晚发生什么，只是一直在装傻。而且，再怎么说恩情还没还呢。

见对方口中仍不断冒血，沈源急忙直起身子，在周围找毛巾，他才知晓现状。他认得此处，是戚长生的落脚客栈。

随即，他将找到毛巾塞进戚长生嘴里，嘱咐他咬紧，又调整他的坐姿，让他扶靠在一侧，保持腰身挺直。

紧接着，沈源正坐在戚长生面前，双手抓住他两手手腕，默念法决，将自身灵气经手中，漫游至对方手臂，再到体内，将对方受冲击而混乱的灵气逼到他丹田处。

戚长生额间不断冒汗，脸色发白，紧咬着毛巾，毛巾的血色开始蔓延。

沈源强硬地梳理着对方的灵气，不顾对方渐差的反应。对陌生灵气排斥正常，忍忍就习惯了。但这灵气和经脉不梳理、整理，以后会影响修炼和身体。

他凭着你帮我我帮你的态度，按着戚长生梳理灵气，一炷香过去了，才将他的手放开。

而戚长生失了劲，向后倒着墙，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灵气的通畅好了不少，至少脸颊两侧有了红晕。

沈源站起来，他身体恢复得快。许是内丹的重归和变化，他体内的灵气增多、渐浓，身体因此比之前硬朗。

他见戚长生狼狈的模样，伸手把他嘴里的毛巾扔了，换了条新毛巾，搭在他头上吸汗。

他直立着，站在戚长生前面，上往下地打量他。

刚刚确认了对方是只有筑基初阶的修为，但他是如何避开灵网的？

一般来说，只要修为在他以下的，都逃不过灵网的法眼。这人身上谜题众多，似乎不缺这一个。

他见戚长生缓过神来，抬头，黑纱下的眼正望着他。

这瞎子真瞎假瞎？沈源想起刚刚险避自爆时，瞎子带着他走的情形。

他是如何看得见路？

沈源暗忖，正想着，疑问就问出口。

“戚长生，你究竟真瞎假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