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漫山遍野地搜寻一个失踪六年的人,本就是大海捞针般的难事。二十名不良人分成五队,再各带着十几名捕快,每日踏着晨露进山,披着暮色归来,在城西的桑园、后山的密林、废弃的窑厂间反复排查。日子一天天过去,带回的只有几片朽坏的布料、一只生锈的铜钗,都与林晚无关。

璎璎每日从苏记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追问消息,从最初的期待满满,渐渐变成了掩饰不住的失落。林朝虽未明说,却也常在苏记的柜台后走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染线的竹架,眼底的愁绪一日重过一日。

直到第六日傍晚,正当众人都快失去耐心时,客栈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去山里带队的不良帅满身尘土地闯进来,脸色凝重地对李祈安道:“李郎君,找到了…… 在茶园往南一里的深山洞穴里,发现了一具尸骨。”

李祈安心头一沉,连忙追问他细节。

不良帅回道,那处山洞里是一堆散乱的白骨,大小与成年女子相仿,骨头边缘有明显的啃咬痕迹,显然是被野兽拖拽过。旁边还散落着几枚锈蚀的银饰,其中一枚依稀能看出是梅花的形状,上面镶着的小珍珠早已不见,只剩下个细小的凹痕。

“这洞穴极为隐蔽,藏在两块巨石后面,若非今日搜山时猎狗对着石缝狂吠,我们根本发现不了。” 不良帅沉声道,“看洞穴里的情形,尸骨像是被野兽从别处叼来的,周围还散落着些破碎的衣料,瞧着像是多年前的粗布襦裙。”

“通知苏郎君和他夫人了吗?” 李祈安攥着那枚锈蚀的银簪,指节微微发白,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绷。

“已让人往苏记去了。” 不良帅拱手应道,眉头也拧着,“只是这尸骨被野兽啃噬得厉害,又在洞穴里搁了这些年,怕是难辨原貌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苏云半扶半抱着林朝闯了进来。林朝本就纤弱,此刻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残叶,若非苏云扶着,早已瘫倒在地。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祈安,声音轻得像缕烟:“晚儿…… 你们真的找到晚儿了?” 那双眼睛里满是祈求,仿佛盼着李祈安立刻摇头否认。

李祈安沉默片刻,将那枚银梅花簪递向苏云:“你认得这个吗?”

苏墨颤抖着接过,指尖触到冰凉锈蚀的银面时,身子猛地一颤。他盯着簪子上那朵模糊的梅花,眼眶瞬间红透,声音哽咽得不成调:“是…… 是晚儿的…… 当年她及笄,她阿爷亲手打的…… 簪尾还刻着个‘晚’字……” 他拇指抚过簪尾,那里果然有个极小的刻痕,再也撑不住,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林朝的目光落在银簪上,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突然眼睛一翻,软软地晕了过去。

“朝儿!” 苏墨连忙转身将她抱紧,脸色比林朝还要难看,却死死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璎璎和方静鱼站在一旁,早已红了眼眶,拿手帕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心口像被堵住一般难受。

苏墨抱着昏迷的林朝,声音嘶哑:“怎么会这样…… 当年她就是去桑园采桑叶…… 怎么会跑到那么深的山里去……”

李祈安眉头锁得更紧,桑园离那处深山洞穴足有一里地,中间还隔着片密林,一个小姑娘怎会无缘无故跑到那种地方?若说是迷路,未免太牵强。

“不良帅,” 他转向队正,语气凝重如铁,“再带些人手去那洞穴周围仔细搜查,一寸寸地看,有没有打斗的痕迹,或是遗落的物件。另外,把尸骨妥善收好,我要请仵作验看,务必查清楚,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让我去吧!” 叶守礼突然往前一步,平日里总挂着些懒散的脸上,此刻满是正色。

李祈安猛地一拍额头,又惊又喜:“瞧我这记性!差点把你这行家给忘了!” 他转向众人,语气稍缓,“子皓自小就跟着许多大理寺的老仵作验尸,论查骨辨伤的本事,安州府衙里的老仵作都未必及得上他。”

叶守礼被夸得耳根微红,却也不含糊,只对不良帅颔首:“劳烦带路。”

不良帅引着两人往府衙后院的停尸房去,一路穿过几重回廊,空气渐渐染上几分阴寒。到了门口,叶守礼转过身,对李祈安道:“五郎,你在此稍候吧,里面秽气重。” 他整了整身子的衣服,眼神沉了沉,“放心,骨头不会说谎,冤屈总能显形。”

李祈安点头:“辛苦你了。”

叶守礼推门而入,门轴 “吱呀” 一声,在寂静的院中空荡回响。李祈安没再往前走,只在院中的老榕树下站定。头顶的日头正烈,晒得人头皮发麻,他却觉得后背隐隐发寒,那具在洞穴里躺了六年的尸骨,究竟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停尸房的门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与朽木的寒气,日光透过高窗斜斜照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苍白的光带,恰好落在那张铺着白布的验尸床上。

叶守礼推门而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具由零散白骨拼凑而成的人形。不良人虽按经验大致归位,却仍有几处关节衔接得略显牵强,譬如左臂肱骨与肩胛骨的角度,便与常人自然姿态相去甚远。

他从墙角取过干净的仵作袍换上,又仔细戴上薄如蝉翼的羊皮手套,指尖触及布料时,能感觉到细密的绒毛蹭过皮肤。走到验尸床前,他先是俯身端详片刻,随即伸出双手,拇指抵住肩胛骨边缘,轻轻一旋,只听 “咔” 的一声轻响,那截错位的肱骨便归了原位。接着又调整了几处肋骨的角度,原本略显佝偻的骨架,顿时显出几分少女的纤细姿态。

做完这些,他才真正开始勘验。

指尖从顶骨缓缓滑过,指腹抚过骨骼表面细密的纹路,像在解读一部尘封的书。当触到左侧头盖骨时,他的动作顿住了,那里有一处不甚规整的凹陷,边缘带着细微的裂痕,像被什么沉重而钝圆的东西狠狠砸过。他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白骨,借着那道斜射的日光,能看到裂痕深处还嵌着一点深色的泥土,想来是当年受力时嵌入的。

“致命伤在此处。” 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凹陷处轻轻敲了敲,“一击毙命,下手极重。”

随即目光下移,落在胸廓处。他小心翼翼地将几根肋骨逐一拿起,对着光细看,其中三根的断裂面呈尖锐的斜坡状,绝非自然腐朽所致。更令人心惊的是,靠近心口的一根肋骨上,有一个细小的穿刺孔,孔壁光滑,边缘带着极浅的划痕,像是被细而尖的东西猛地戳刺造成的。

“先受钝器击打,后遭锐器戳刺?” 叶守礼眉头微蹙,又转向四肢骨骼。股骨中段有一道横向的断裂痕,断面参差不齐,带着明显的生活反应痕迹,这是生前受的伤。指骨缝隙里卡着些灰褐色的纤维,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放在掌心捻了捻,那纤维细腻光滑,绝非粗布所有。

最后,他拿起那枚从尸骨旁找到的银梅花簪,与头骨旁散落的几颗牙齿比对了一番。牙齿磨损程度与十六七岁的少女相符,而簪尾刻着的 “晚” 字,虽已锈蚀模糊,却与苏云描述的分毫不差。

整个勘验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停尸房内只有他翻动骨骼的轻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当他最后将所有发现一一记录在验尸格目上时,日光已从苍白转为昏黄,斜斜地落在他写满字的纸上,将 “他杀” 二字映得格外清晰。

叶守礼摘下手套,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这具沉寂了六年的白骨,终于在他指尖下,一点点吐露了当年的真相。

李祈安独自站在院中等待,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渐偏西,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当他有些心焦时,停尸房的门终于开了。叶守礼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带着几分凝重,仵作服的袖口沾了些尘土。

“怎么样?” 李祈安迎上去,声音有些发紧。

叶守礼摘下沾了灰的手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他杀。”

李祈安的心猛地一沉。

“尸骨虽散,但主要骨骼都在。” 叶守礼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头骨左侧有一处钝器击打的裂痕,边缘不规则,是致命伤。此外,肋骨有三根断裂,其中一根上有细小的穿刺痕,像是被尖锐物戳刺所致。”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伤都不是野兽造成的,野兽啃咬的痕迹是撕扯状,而这些伤,是生前遭受的暴力侵害。而且,我在她的指骨缝隙里,发现了一点残留的布料纤维,不是粗布襦裙的质地,倒像是…… 绸缎。”

“绸缎?” 李祈安眉头一蹙,“林晚当年去采桑叶,穿的该是便于劳作的粗布衣裳才对。”

“正是。” 叶守礼点头,“这绸缎纤维,要么是凶手留下的,要么是她与人拉扯时从对方身上刮下来的。还有,从骨骼风化程度和牙齿磨损情况看,死者年龄与林晚失踪时相符,再加上那枚银簪,基本可以确定,这具尸骨就是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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