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四个姐妹之中,杨玉环容貌当属第一,排第二的便是二姐虢国夫人,而恰好这两姐妹也都是不喜涂脂抹粉的主,日日素颜朝天,竟也照旧艳压群芳。
不过因着今日是李婉宁的生辰宴,杨玉环难得化了妆,看着愈加鲜妍大气;而虢国夫人竟也施了粉黛,气质更显艳丽如刀。
李婉宁伸出手指着三姨母眉毛上的螺子黛,惊喜道:“三姨姨今天画眉了!好漂亮!”
但见虢国夫人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上,一双眉毛用上好的螺子黛画成了细长的蛾眉,眉心还贴着一枚金色的花钿,脂粉都只涂了极浅的一层,而以鲜红的唇脂,将“明艳”两字发挥到了极致。
此时虢国夫人还轻轻捏着外甥女的耳朵,那双秀丽的眉头微微皱起,她本意是打算好好斥责外甥女一番的,却因着外甥女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夸赞,顿时熄了火。
“真拿你这个小混蛋没办法。”虢国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伸出双手,把外甥女的小脸蛋使劲揉搓了一顿,“说,以后还敢不敢自己偷遛出宫了!”
“唔……唔!”李婉宁那张软软的小脸蛋落到了自家三姨手里,直接变成了一个发面团子,揉得她嘴都嘟起来了,连忙求饶道,“不敢,不敢了!呜……”
秦国夫人轻笑着走上前来,牵起外甥女的小手,替外甥女说情道:“三姐就不要责怪宁儿了,方才排队的时候我看着,宁儿在前边怕是已经被训过不下十几次,定然是已经知晓悔改了。”
“该!”虢国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外甥女一眼,“让这小混蛋不听话,闯了这么大的祸!”
秦国夫人无奈地笑了笑,但她随即略微皱起眉头,捂住嘴轻咳了几声。
若要说虢国夫人的美是艳丽的,杨玉环的美是华贵的,那么齿序夹在二者之间的秦国夫人,却是一种温婉柔弱的美。
诚然,这种温婉柔弱的气质,其实和秦国夫人的性格和身体也脱不开关系,她的身子向来孱弱,若要说李婉宁自小体弱多病,那么秦国夫人也不逞多让。
尤其是这两年,她的身子越来越糟,面上瞧着也越来越苍白,日日药不离口,仍旧效果甚微。
此时李婉宁看着八姨开始咳嗽起来,连忙关切道:“八姨姨又不舒服吗!”
秦国夫人连忙摇头,轻笑道:“无事的,前阵子染了点风寒,这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话落间,秦国夫人又看向自家姐姐,笑道:“三姐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过宁儿这一次吧?”
“哼... ...罢了,看在你八姨姨的面子上,就暂且饶过你这丫头。”虢国夫人轻哼了一声,又伸出手捏了一把外甥女的脸蛋,“下次若是再这么莽撞了,害得你阿娘担心,你这小混蛋就完蛋了,记住了吗?”
李婉宁连连点头保证:“三姨姨放心,八姨姨也放心,宁儿绝对没有下次了!”
犯一次错就挨了几十遍训斥,以后再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了啊!
适时韩国夫人也走了过来,依次拍了拍两个妹妹的肩膀,最后将手落在了李婉宁的发顶上,轻笑道:“宁儿方才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绝对没有下次了哦。”
杨家四姐妹,相貌各有千秋,老二明媚艳丽、老三温婉清丽、老四华贵大气,而身为长姐的韩国夫人,则是妩媚多姿的。
韩国夫人年纪比杨玉环大了十岁有余,可若是单从相貌上看过去,最多也只能看出她的气质比小妹要成熟上许多,至于年纪,竟根本看不出来多少差距。
尽管她的女儿都是广平郡王李豫的郡王妃了,可是她站在年仅八岁的李婉宁面前,两个人看起来竟也和母女差不多。
而李婉宁听到自家大姨的话后,随即抱住对方的手臂,跟对方撒娇道:“大姨姨也放心,绝对——绝对没有下次了!”
她的三个姨母里边,三姨姨最凶,出了事第一个就要打她的屁股;八姨姨最温柔,总是挡在三姨姨面前替她求情;至于大姨姨,怪道世人都说“长姐如母”,几个姨姨和阿娘都很听大姨姨的话,只要是大姨姨拍板的事情,其他姨姨和阿娘都鲜少有异议。
所以说,每次她闯了祸之后,都最喜欢跟大姨姨撒娇了,只要大姨姨一心软,她就有了靠山!
而她的三个姨母又哪里不会知道这丫头的鬼点子?
姐妹三人皆会心一笑,虢国夫人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开口道:“你这小混蛋,就知道撒娇。”
李婉宁得意地扬起脑袋,而在她抬头的瞬间,随即便看到面前的不远处,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正朝着这边款款走来。
她那双本就璀璨的杏目顿时变得闪闪发亮,连忙朝着对方跑去:“阿娘!”
话落间,杨玉环缓步走了过来,将自家女儿抱进怀里,随后含笑看着自己的三个姐姐:“大姐、三姐,还有八姐,咱们有段时日没见了。”
三位国夫人皆面带微笑,温柔地看着自家小妹,韩国夫人调侃道:“哎哟,几日不见,小妹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秦国夫人欣慰地看向自家小妹:“从前咱们的小妹也不怎么爱笑,就好比一朵漂亮的花儿蒙了尘,可是自从生了宁儿以后,小妹脸上的笑真的是一日比一日多了!”
韩国夫人随即笑着道:“要么说是当娘的人了呢!”
杨玉环被姐姐们说得面露羞涩。
姐妹几个谈笑间,虢国夫人缓步走上前来,伸出手轻轻地将小妹落在鬓间的一缕发丝别到脑后,温声问道:“小妹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好?”
杨玉环自是含笑着点头:“一切都好,劳烦姐姐牵挂了。”
虢国夫人宠溺地点了点自家小妹的鼻子,嗔怪道:“你这是哪里话,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是我的亲妹妹,跟我还客气什么。”
杨玉环笑着点头称是。
秦国夫人打趣道:“三姐自小就和小妹关系好,好似只有你俩才是亲姐妹呢!”
闻言,虢国夫人随即冲八妹笑道:“怎么,你吃醋了呀!”
“我哪敢啊!”秦国夫人笑着回应。
几人都笑了。
李婉宁缩在阿娘怀里看着姨姨们斗嘴,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她也觉得,三姨姨每次对待阿娘的态度,和对待其他两个姨姨有点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三姨姨看阿娘的眼神都要温柔许多。
唔……大概,三姨姨确实和阿娘关系最好吧!
李婉宁摇了摇头,很快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她在阿娘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冲着自家阿娘撒娇道:“阿娘亲亲!”
杨玉环失笑地看着自家女儿,低下头在女儿的小脸蛋上落下轻轻一吻:“好,亲亲。”
面前的虢国夫人打趣道:“哎哟,咱们宁儿可都已经八岁了,怎么还随便和阿娘亲亲呢,羞羞!”
李婉宁登时鼓起小脸蛋,又羞又恼地瞪着三姨:“才没有羞羞呢,八岁了也可以和阿娘亲亲嘛!”
“三姨姨坏坏!”
长辈们纷纷笑了,只是无人知晓,虢国夫人在看到外甥女那张和自家小妹无比相似的脸蛋时,眼眸中闪烁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
主座处那边热闹非凡、欢笑声不绝于耳,而与此同时在客座的各处,勋贵们亦是往来奔走,互相结交。
安禄山因着白日里与公主的互动,从而受到了无数人的关注,此时此刻,竟有不少人举杯前来与他相谈。
这些人话里话外自然满是试探,试探他的来历背景,也试探他的背后是否有更强大的人脉,否则一介胡人,何至于能得公主如此青睐?
只是这些人完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着像头熊一样的胡人,身形五大三粗、言语鄙陋不堪、举止粗俗无礼,对于他们试探的回应却是滴水不露、无懈可击。
在他们的眼里,胡人向来都是不通文墨、痴傻愚笨、容易蒙骗的,只是如今这个叫做安禄山的年轻胡人,显然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为此,大多数勋贵的态度从不动声色的鄙夷,变成了显而易见的嫌恶,觉得胡狗就是胡狗,当真狡诈无比。
而有些人却是微微眯起眼睛,态度更增添了几分热络。
胡人就算是真的变聪明了,那也不过是从猴子变成了人,又不是妖魔鬼怪,没什么好忌讳的。
况且,和人打交道,也总比和那些真的傻到没有分寸的猴子打交道要强。
“若是安副帅以后再来长安,务必要让某宴请一番,也好再续今日之缘啊!”
二十岁就能当上节度副使,还兼任一整支军队的兵马使,这在边将之中已然罕见,若是这小子背后真的有来路,那他下次来长安的时候,恐怕还得再往上升。
军使?都督?都有可能。
这些长安勋贵阅人无数,个个都是老狐狸,不过和安禄山浅谈了几句,已能看出这小子绝非庸才。
反正示好也没什么坏处,况且因着对方是个胡人,一辈子只能当个边将,无法渗入长安的官场和他们争权,结交起来反而无所顾忌。
他们这般想着,脸上的笑意愈加深了几分。
而安禄山面上自是谦逊地回应了一声,举起酒杯同对方一饮而尽。
这对他来说着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对于他这一生而言,被羞辱才是一贯的常态,故而在那些长安勋贵们没有试探出他的底细,脸上流露出恼怒之时,他也并非生气,甚至觉得习以为常。
可是,如今竟然还能有人向他示好,这让他当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而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他也不由得思考——为什么?
别人打探不出来,可是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脉和背景,今日能得这些人的示好,完完全全就只是因为……
他得到了长安公主突如其来的喜爱。
这喜爱来得太过突然,快得他自己都猝不及防,当他回过神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引来无数人侧目。
想到此,安禄山下意识看向那朵公主赠予的、被他放在长案一角的牡丹花。
透过那朵尚且盛开着的牡丹,那个像只花蝴蝶一般灵动的小身影、那张比盛放的牡丹花还要绚丽的明媚脸蛋,竟不由自主地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显现。
长安公主啊……
这个名号,仿佛在整座长安城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烙印,自他来到长安的那一刻起,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能遇到长安公主的痕迹。
昨日在酒楼里,张利贞说过,长安公主是大唐的明珠,可是现在在他看来,长安公主更像是长安的太阳。
将她的光芒撒进长安的每个角落,无论汉人还是藩人,无论勋贵还是乞丐,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光辉,普天之下,众生平等。
她对长安的影响,对这座大唐都城内数以百万芸芸众生的影响,几乎堪称神迹。
而长安公主今年只有八岁啊……
她难道当真是牡丹仙子转世吗?
安禄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这一切的种种,恐怕也真的只有天上的仙女转世,才能解释得通了。
他这般想着,视线里忽然出现了张利贞的身影,但见对方朝这边举杯走来,目光缓缓落到他长案上的那朵蓝色牡丹上,脸上流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放眼整个大唐,生辰宴上来献舞的人那么多,唯独贤侄能入公主青眼,可见贤侄必有不凡之处啊。”
对方说着举起酒杯,朝着安禄山道:“张某就在此预祝贤侄,平步青云了!”
安禄山惊讶地瞪大眼睛。
张利贞身为御史中丞,兼任河北道采访使,这些年来多次去河北道巡查,已经和他打过不少照面。
只是,每次他们之间的交际,一直都是他在厚礼贿赂和言语谄媚,至于对方,即便面上再热络,眼底的轻视却从未刻意掩藏过。
如今这还是对方第一次主动向他敬酒。
安禄山连忙举起酒杯回敬道:“禄山能有今日,全仰仗义父的栽培和世叔的提拔,若禄山日后真能平步青云,必不忘义父和世叔的大恩!”
张利贞不由得大笑:“守珪兄,你真是收了个好义子啊!”
话落间,就连身旁一贯威严冷硬的张守珪,也伸手拍了拍安禄山的肩膀,面露微笑:“这孩子是有大志气的,当年我从羊圈里抓住他时,就看出来了。”
安禄山怔愕地看着自己的义父。
自己跟随义父从军已有四年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这位义父向来不假辞色,这辈子估计都没说过几句好话。
如今他居然这么夸自己... ...
安禄山看向长案上的那朵牡丹花,面上笑得谦逊恭敬,心里竟逐渐泛起了苦涩——
四年军营血汗,军报上的累累战功,竟不及一个八岁女童的牡丹花带来的体面。
仔细想想,自从昨日自己来到长安以后,受到的每一份善意,居然全部都和公主殿下有关……
安禄山深吸了一口气,极目远眺主座的方向,隐约能看到那个依偎在贵妃娘娘怀里的小小身影。
不知何处的灯火忽然摇曳了一番,刚好折射在了长安公主身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个娇小身影的胸口,竟闪过了一瞬翠绿的光。
他顿时瞳孔骤缩。
那是……
是跟随长安公主一同降生的玉石,和他的那块,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
安禄山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胸口上,想要隔着衣料感受那块属于自己的玉石,却不曾想先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心跳声,淹没了他的耳畔。
·
彼时,在客座处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身着翰林官服的男子喝得伶仃大醉。
同僚纷纷笑道:“太白啊太白,你今日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李白笑着摆了摆手。
却忽地一个转眼,瞥见了主座那边。
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在因着醉酒而有些恍惚的视线里,好不容易终于看清了那被层层艳丽的衣裙簇拥在中间,相互依偎在一起的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
母女那绝美而又相似容颜,就恍若... ...
穿过群山叠嶂,才得以窥见的仙子。
忽地,李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福至心灵,在醉意的熏陶下灵光一闪,嘴里喃喃道:“若,若非群玉山头见... ...”
“会向瑶台... ...月下逢。”
同僚见他不对劲,连忙关切道:“李白你没事吧?”
谁料李白却忽然从位子上蹦了起来,大喊道:“拿,拿纸笔来!”
“谁有纸笔!”
同僚纷纷被吓坏了,看着他癫狂的模样,连忙去找纸笔。
而与此同时,他的呼喊声很快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李隆基眯起眼睛看向李白的方向,问道:“出什么事了,谁在那边大喊?”
高力士派小宦官跑去看了一眼,末了匆匆跑回来道:“回禀陛下,是翰林供奉李白,似乎是酒后发疯,吵嚷着要纸笔。”
“哦?”李隆基不禁挑眉。
他了解李白,此人乃酒中诗仙。
写诗亦如同作曲,灵感迸发之时,什么都能不管不顾。
况且李白嗜酒如命,人在伶仃大醉之时,最易激发灵感。
彼时众人都好奇地看向那边,李婉宁一听说是李白,那双灵动的杏目立马开始闪闪发光。
“哇,那他是要开始写诗了吗!”
不知道会是哪一首呀!会是新的诗吗?还是她上辈子就有的?
但是,不管是哪种,她都走大运了!
天啊,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这辈子居然能撞见李白写诗!
闻言,李隆基笑着问道:“宁儿想去看看吗?”
李婉宁的头点得跟捣蒜一样,兴奋抱住阿耶胳膊,撒娇道:“我想去我想去!”
“阿耶带宁儿去嘛!”
李隆基哈哈大笑:“好,那咱们就去看看!”
他说着就站起身,牵着女儿的手,往那边走去。
李婉宁也抓住杨玉环的手,兴奋道:“阿娘也一起!”
杨玉环笑着也站起身,她身边的三位国夫人也都好奇地跟了上去。
到最后,等到李隆基带着妻女来到李白面前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李白担任翰林供奉数载,他的才气,令满朝叹服。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好奇地看着那个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身影,期待他会作出怎样的作品。
末了,李白放下了笔,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拿起,细细端详了一遍。
最后满意地长叹了一口气。
等他回过神来时,蓦然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
李白当即被吓了一跳。
“微臣,见过陛下,娘娘还有小殿下!”
李婉宁松开阿耶阿娘的手,兴奋地来到李白跟前,那双灵动的杏目冒着闪亮的小星星。
“李白李白!你写了什么诗呀!”
好好奇好好奇好好奇啊!
李白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执起那张宣纸,含笑着呈上前:“启禀陛下,今日乃公主殿下生辰,微臣有感而发赋诗一首,献给娘娘和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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