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宁的脸上当即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给,给我和阿娘的?!”
天啊,她何德何能?!
李隆基接过那张宣纸,李婉宁连忙过去扒拉着阿耶的手臂,伸着小脑袋去看。
杨玉环也不禁瞥眼朝那张纸看去。
周围的所有人都仰着脖子朝那张纸望过去,几乎要望眼欲穿。
就这样,李婉宁的目光落在那张万千瞩目的宣纸上,待看清了那上面的诗句时,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这……
居然是这一首!!!
实际上不只是她,所有能看清这首诗的人,全都惊艳得瞪大了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李隆基笑着看向李白:“你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李白微微一愣,他光顾着写诗了,名字压根就没想过。
但见他略微思索了片刻,最后作揖道:“回陛下,曰……清平调。”
“好!”李隆基高声问道,“李龟年何在?!”
话音刚落,身后的人群开始攒动起来,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乐服的男子挤了进来,匆匆正了正头上的玉冠,朝着李隆基作揖道:“回禀陛下,李龟年在!”
李隆基将那张宣纸拍在了他的身上:“今夜,就唱这首!”
李龟年连忙将那张纸举到眼前看了一遍,而后激动得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这,这……”
“好诗……好诗啊!!!”
他的双眼迸发着亢奋的神采,当即朝着陛下行过一礼,随后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安排自己的梨园乐队演奏此曲去了。
这么好的诗歌,今夜过后,一定会响彻整个大唐!!!
而此时,李婉宁也才堪堪回过神来。
可是她根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辈子,这首大名鼎鼎的《清平调·其一》,居然会是用来夸自己的!
这事说出去,她能吹到下辈子!
彼时身侧的杨玉环见到女儿低头不语,含笑着拍了拍女儿小脑袋瓜:“宁儿在想什么呢?”
怕不是高兴坏了?
李白这首诗,当真是美到极致。
不过,宁儿今年才八岁呢,能看得懂这么深奥的诗么?
这般想着,她却听到面前的女儿低声喃喃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李婉宁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李白:“你,你是在夸我和阿娘是仙子嘛!”
哇!
上辈子她对这些诗都没什么兴趣,从来没有仔细地理解过其中的含义,现在再认真体会一下,真的是... ...
好美!李白也太会夸了吧!
闻言,李白微微一愣,那双略微显露着醉意的眼眸看着面前灵动俏丽的容颜,在顷刻之中迸发出了惊喜的亮光。
公,公主殿下她看懂了?!
公主今年才八岁啊,她居然就看懂了!
“对!”李白含笑看着面前的李婉宁,“娘娘和公主何止是美若天仙,只怕是天仙下凡也不如啊!”
李婉宁:!!!!
谁说李白随心所欲、狂傲不羁的,她现在就宣布李白是天底下最会夸人的诗人!
李婉宁兴奋又激动地看着对方,很快小跑着来到对方的面前,踮起脚尖在对方的脸上亲了一口。
而后,在周围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随即绽放出了一个明媚的笑颜。
“李白,谢谢你!”
李白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明眸皓齿的小公主,明明对方已经转身跑远了,可是方才公主凑近自己时,那股萦绕在他鼻尖的牡丹花香却是经久不散。
没有人能体会到,身为崇拜牡丹仙子的信徒,被小殿下亲的这一口,究竟意味着什么。
李白嘴唇嗫喏着,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脸上的神情平添了几分狂热。
他的牡丹仙子... ...他的公主殿下啊!
彼时,李婉宁已经欢天喜地跑回到了阿耶阿娘的身边:“阿耶阿娘抱抱!”
一旁的高力士含笑道:“小殿下今年不过八岁,就能参懂诗文,如此聪慧过人,当真是继承了陛下和娘娘的天赋啊!”
杨玉环抱着女儿笑得喜不自胜,三位国夫人也含笑将自家小妹和小外甥女围在中间,夸赞的话语不绝于口。
李隆基开怀地大笑:“好!赏!”
“重重有赏!”
因为这么一个插曲,李白顿时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与此同时,越过层层人群之外,在客座处的其他地方,那些离得远些的宾客们也纷纷仰着脖子,好奇地张望着他这边。
安禄山身为戍守边疆的一个小武将,一无勋爵加身、二无显赫声名,位置自然被安排在了极边缘的一个角落。
此时他正和周围所有人一样,努力眺望着李白的方向,所幸因着天生高大雄壮的身形,让他在人群之中几乎鹤立鸡群,视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亲眼目睹远处发生的一切。
于是,他便和那些在人群之中的宾客们一样,目睹着小公主跑到那个名叫李白的翰林学士面前,然后踮起脚尖,亲了那个李白的... ...脸?!
……公,公主她,她竟然?!
竟然,竟……亲,亲了李白的脸?!
那,那个李白,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得公主如此厚爱!
安禄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望着远处李白脸上如痴如醉的神情,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逐渐流露出艳羡的神色,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嫉妒。
他以为自己的那支胡炫舞,能引来公主亲自擦汗和献花,已经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却没想到……原来自己还差得远呢。
安禄山极目远眺的眼中有了片刻的失神,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一股莫名的情绪正逐渐翻涌上他的心头,如天边掀起的惊涛骇浪,吞噬了江河湖海,淹没了峰峦山川。
他的目光缓缓自李白的身上移开,落到了长安公主的身上。
彼时公主正牵着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手,一蹦一跳地朝着主座的方向走去,在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正绽放着宛若骄阳一般明媚,堪比繁星一般璀璨。
而这璀璨又明媚的笑颜,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还与他距离不过咫尺,如今再回想起来,竟好似在做梦一样。
想到此,安禄山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如,如果... ...
如果他当时能表现得再好一些,是不是也能……
……安禄山你疯了?!
虚妄的想法刚刚浮现出的脑海,理智便如同一只巨手,将那道掀起的浪涛给拍了回去。
安禄山匆匆回过神来,满脸都是惊恐。
他刚才在想着什么,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怎可亵渎公主!
公主,公主乃千金之躯,愿意施舍给他一份善意,他自该千恩万谢,怎么还敢肖想更多的!
安禄山大口地呼吸着,竭力想要将这份冲动强行压下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想要冷静,就越是心烦意乱。
音乐不知何时再次响起了。
丝竹管弦相应和,李龟年唱诵诗歌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至此,晚宴上的每个人,都终于知晓了李白所作那首诗的内容。
真的是... ...太美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 ...”安禄山晃动着手里的酒杯,低声念诵着。
他从小到大,没有念过一日的书,还是在投身行伍之后,才开始慢慢学着认字的。
只是没有人教,他自己学起来也是两眼一抹黑,到现在也就会几个“兵”、“粮”、“攻”、“守”之类的字,勉强猜得懂军报。
至于这样深奥的诗文,他听不懂含义,也体会不到其中的意境。
可是他知道,这首诗里有云啊花啊,这么美好的东西,一定用来说公主的。
毕竟公主可是牡丹仙子下凡啊,除了天上的仙女,还有谁能配得上这些美好的事物?
想到此,安禄山忽地瞪大眼睛,幡然醒悟。
是不是.... ...
正因为公主是仙子,所以公主才会对他们这些凡人一视同仁,才会丝毫不嫌弃他的出身?
毕竟在天上的神仙们眼里,他们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也终究都只是凡人罢了。
更何况公主天生神迹,不仅满长安城的牡丹违背本性一同绽放,更甚至,她还衔... ...
衔,衔玉?
安禄山无意识地握紧了酒杯。
衔玉出生,或许除了亲眼见证公主降生的那些人,其他人只会将此事作为一件奇谈。
可是于他而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衔玉出生”这四个字的含义。
他从前以为他是与众不同的,是和世人格格不入的,是被光明神抛弃的,是只能在夹缝中求生的不祥之子。
可同时,他却也不肯认命,他投身行伍不过四余载,便爬上了许多人穷尽一生都望其项背的位子,这足以说明,我命由我不由天。
而现在,得知公主同样也是衔玉出生,竟让他的心里多了一份缥缈的希望。
万一,他是说万一……这衔玉出生一事,不是灾祸呢?
万一是他母亲当年占卜出了问题,占卜错了呢?
他自知他身份低微,公主千金之躯,是生来便站在神坛上的人,他一介胡人,怎能和公主相提并论。
可是,他真的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
哪怕这想法看起来再荒诞、再难以实现,哪怕是真的呢……
万一,他真的不是不祥之子,不是被光明神厌弃的灾星……
万一,他在这世间真的不是孑然一人……
安禄山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公主,他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清酒入喉之时,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总有一日,他一定会再次来到长安的。
他要在这片土地生根落脚,他要再见上长安公主一面。
如果... ...如果不止是遥远地看一眼,而是真正地面对面,再说上几句话... ...
那就更好了。
·
晚宴结束之时,明月早已高悬夜空。
参加晚宴的达官显贵们陆续离场,李隆基也带着妻女离开花萼相辉楼,转道去了隔壁的勤政务本楼。
今日李婉宁的生辰宴,自然不止吃喝玩乐这么简单,这一点身为皇帝的李隆基也清楚得很。
今年各地的官员调动,正好也顺便提一提了。
涉及政事,杨玉环本欲带着女儿回避,然而母女俩人才刚转身,便迎面撞见了应召前来的宰相李林甫。
李林甫当即恭敬地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见过公主殿下。”
这时,李隆基忽地响起了什么,朝李婉宁招了招手:“宁儿!”
“宁儿来啦!”李婉宁蹦蹦跳跳地跑过去,钻进阿耶的怀里,一双灵动的杏目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阿耶叫宁儿有什么事呀!”
李隆基含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瞥眼看到案台上,那张今日生辰宴前来献技宾客的名单。
“宁儿还记得,昨夜救了宁儿的那个人吗?”
李婉宁点了点头:“救了我和巧织姐姐,还有好多姑娘们的那个救命恩人吗,宁儿记得呀!”
“对。”李隆基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发顶,“那宁儿觉得,阿耶要怎么报答宁儿的救命恩人,才比较合适呢?”
啊?
李婉宁眨巴眨巴眼睛,让,让她决定怎么报答安禄山?
可以报答那个家伙赐金放还,永生不得入仕吗?
大唐最有名的两大祸患,杨国忠和安禄山,随便把其中一个打包扔出去,大唐的祸患就能少了一半。
但是她又不能直说... ...
真讨厌。
李婉宁在心里思索了许久,最后道:“那就... ...唔,赐金万两?”
李隆基哈哈大笑:“那人是个戍边的武将,且骁勇善战,是个好苗子,只是赐钱财的话就不太合适了。”
“那阿耶想要栽培他吗?”李婉宁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唉,这安禄山运气真好啊,得了阿耶青眼,偏偏自己还不能表现出不喜欢他。
毕竟他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这般想着,李婉宁不由得想到了白天里,对方那惊人的舞姿。
每一步都蕴藏着爆发般的力量。
铁汉柔情... ...
李婉宁幽幽地叹了口气:“昨夜那个救了宁儿的人... ...就是白天献胡旋舞的那个安禄山吧?”
闻言,李隆基不由得一愣。
继而开怀地大笑:“朕的女儿真是聪明啊!”
末了,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没错,阿耶看宁儿白日里还挺喜欢那个安禄山的,怎么样,宁儿觉得,阿耶给那个安禄山升多大的官合适?”
闻言,李婉宁登时陷入了沉默。
完蛋了,她真是闲得难受给那小胖子示好!
结果现在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了呜呜呜。
唉... ...升多大的官呢?
万一升得太好了,给那小胖子膨胀成了大胖子可就完蛋了;可万一升得太小了,又显得自己怪小气的。
最后李婉宁摇了摇头:“宁儿不知道。”
她这般说着,笑眯眯地挽住阿耶的胳膊:“虽然宁儿不知道升多大的官合适,但是宁儿知道,阿耶肯定有分寸!”
这事她不管了,还是看她爹的吧。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李隆基当即笑着道:“好,既然如此,那阿耶就自己看着办了。”
“嗯!”李婉宁笑着仰起脸,朝着阿耶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一溜烟跑回到了阿娘的身边,朝阿耶挥了挥手,“那宁儿和阿娘就先回去啦!”
李隆基朝着妻女含笑道:“去吧去吧。”
临走时,李婉宁扭过头喊道:“阿耶也不要忙得太晚,要注意身体哦,我和阿娘等你回来!”
最后等到杨玉环和李婉宁母女两人离开后,李林甫笑着上前:“小殿下不仅聪慧过人,还活泼孝顺,真不愧是陛下的女儿啊!”
李隆基一手支在案台上,笑着道:“能有宁儿这么聪慧懂事的女儿,是朕的福气。”
“那怎么能呢?”高力士当即道,“公主懂事,那也得是陛下您教得好啊!”
李隆基大笑。
他笑眯眯地点了点高力士和李林甫:“你俩这一唱一和的,当着朕的面唱戏呢!”
“行了。”李隆基把案台上的那张宾客名单往前一推,“李林甫,那个安禄山,你怎么看?”
闻言,李林甫微微一笑。
那个叫安禄山的藩将,在白日里受到小殿下的优待以后,他就连忙派人去查那个安禄山的身份了。
方才听到陛下和小殿下的对话,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层救命之恩?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他至少知道,小殿下向来是陛下的心头肉,那个藩将既然救了小公主,那想来陛下在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况且... ...一个胡人出身的藩将,就算再怎么受宠,也威胁不到自己。
他当即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此子天赋异禀,即便是单凭战功,亦应擢升。”
“如今他既然是小殿下的救命恩人,那么就更应当厚待他,这样不仅是为了报公主殿下之恩,更是令有功将士功得其所,也叫天下人看清楚,我大唐包容万象,从不因出身而厚此薄彼!”
“好!”李隆基抚掌道,“朕记得,那个安禄山是出身营州是吧?”
高力士恭敬道:“对,陛下您没记错。”
“嗯……”李隆基执起笔,沉吟道,“官员调动非小事,这次就写个敕旨吧。”
于是,在李林甫和高力士的谏言下,继安禄山之后,那份名单上又有若干文臣武将陆续变动了。
夜越来越深了。
无人知晓,随着李隆基龙飞凤舞的章草书在绢黄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这整个长安官场的格局,乃至于整个大唐的命运,都将因这道敕旨彻底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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