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骞睁眼是明黄的帐顶。
古色古香。
“这梦够长。”他咕哝着翻身,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坐起。
一大股记忆涌进他的脑海。
他穿越了?!还成了大唐太子李承乾?
等等,他明明在家里看电视剧,正好看到李承乾谋反被废了,然后就睡了一觉。
头疼欲裂。
花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因为他发现,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不是梦。
没几秒,冰冷的现实兜头浇下。
李承乾。
大唐太子。
那个历史上惨遭废黜流放的倒霉蛋李承乾!
“啊!”似乎是原身感受到了他的记忆,不由自主地低吼一声。
脑子里属于原主和现代灵魂的记忆碎片疯狂搅动。
贞观后期,他爹李世民那双鹰隼般审视、猜忌的眼睛,比任何刀剑都锋利。
原主也是太浪了,且又坡足了,内心难免自卑,最后也算是自己作死了自己。
坡足?
李承乾赶紧低头看去——两条腿!两条完好的腿!笔直,有力,正套在柔软的中裤里。
“没瘸?”李承乾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回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几乎是扑下床榻,赤脚踩在地上,狠狠蹦了几下。
脚掌撞击坚实地面的触感。
好!没瘸。
他才十五,大好年华刚刚开始,绝不能重蹈覆辙。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保命第一。
保命的关键是什么?是爹。
是那个坐在太极宫至高处的皇帝爹!得立人设,一个最能让皇帝爹放心的人设——忠君,纯孝,人畜无害的乖儿子。
至于改革什么的…他瞄了一眼铜镜里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行吧,别浪。
“太子殿下?”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承乾猛地回神,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努力挤出点属于十五岁少年的“温和”看向门口。
那边站着个少女。
这就是苏氏?京兆韦氏的外甥女,苏亶的女儿苏灵?
此刻他们父皇还未给他们指婚,他俩只是朋友。
今日苏灵随苏亶进宫,便来瞧瞧他。
李承乾走过去,尽量放轻脚步。
他伸手去扶她,“灵儿起来吧。”
小姑娘飞快地抬眼瞥了他一下,又迅速垂下眼帘,“殿下可是还在想魏征魏大人前日的谏言?”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大人所言虽直,但…但总归是为国为君。”
李承乾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好家伙!这么点大,已经开始关注朝堂谏言了?
“哦?魏大人的话?”李承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虚心受教但还有点少年心气的储君,“道理是没错,就是太不给人留面子了。当着满朝文武,就差指着父皇鼻子骂了。”他故意带出点少年人的抱怨。
苏灵抿了抿唇,小脸绷得有点紧,似乎在思考如何接话。最终只是轻声说,“陛下宽仁,能纳谏言,便是社稷之福。”
李承乾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心里那点因穿越带来的惊惶和沉重,莫名地散了些。
他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在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双丫髻上,极其轻微、极其快速地弹了一下。
“噗!”苏灵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小小年纪,操那么多心作甚。”李承乾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苏氏呆呆地“哦”了一声,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殿门转角,李承乾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踱回殿中,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再次压住了他。
忠君人设好立,可这东宫之位,就是个活靶子。
史书里那个结局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
他随手拿起一卷书,指腹摩挲着纸面,心思却飘到了另一个小胖墩身上——他的好四弟,李泰。
念头刚落。
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夹杂着年轻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
“殿下,越王殿下遣人来了!送了好些东西!”
李泰此时还是越王,尚未加封魏王。也还住在宫中。
来了!
李承乾心头一凛,瞬间挺直了背脊。
属于十五岁少年的懵懂天真迅速被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取代,眼神锐利如针芒一闪,又被他强行压下,换上一副略带好奇的温和模样。
“哦?青雀又送什么来了?让他进来。”他放下书卷,指尖在微凉的紫檀凭几上轻轻一叩。
进来的是李泰身边一个颇为体面的内侍,姓王,圆脸带笑,眼神透着习惯性的精明。
他身后跟着四个小黄门,吭哧吭哧地抬着几个大箱子,箱底砸在地上,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王内侍笑容可掬,行礼一丝不苟,“越王殿下念叨着太子殿下近来学问勤勉,自个儿闷头忙活了小半月呢。”
他边说边恭敬地奉上一卷细绢帛书,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喏,这是殿下亲笔写的帖子,交代务必呈给太子过目。”
李承乾接过帛书,指尖能感受到绢帛的柔韧。他展开,字迹饱满圆润,带着一点刻意模仿的方正。
字里行间,谦卑恭顺得挑不出错,一副全心为兄的好弟弟模样。
他仿佛看到那小胖子李泰,撅着屁股趴在书案上,一笔一划认真写下这些字时,那张圆润的脸上藏不住的得意——看,父皇赏我的书多好!连太子大兄都没有呢!我多好,还给大兄抄一份一份。
十四岁的李泰,是在父皇无边的宠爱里泡大的。
这“炫耀”或许无关夺嫡野心,是孩童式的好胜心被天大的恩宠滋养得更加膨胀。
可这膨胀的水泡下,早已悄然埋下了扭曲的种子——李承乾脑海里闪过史书上那些字眼,贞观十年后,这膨胀的种子便会在父皇近乎纵容的逾制荣宠里疯长成吞噬一切的藤蔓。
一声极轻的冷笑险些冲破喉咙,被他死死压在唇齿间,只在嘴角扯开一丝几不可察的僵硬弧度。
此时,得了消息的东宫属官们也聚拢了过来,在殿门口肃立向内观望。
左庶子于志宁,一张方正脸上带着深刻川字纹。
于志宁身旁的太子右庶子孔颖达,须发已染霜,面容清癯。
张玄素忍不住凑近孔颖达,压低嗓子道:“这…这未免也太多了些?殿下案头那些…”
孔颖达微微摇头,示意他噤声,目光依旧紧锁着殿中的少年。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将那点火星子强行摁灭下去,脸上那点假笑硬是被他揉捏成少年人收到礼物的真诚惊喜。
“青雀…真真是有心了!”他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纯粹的欢喜劲儿,“孤这几日正愁有些典籍不够全乎,四弟这简直是瞌睡送枕头。” 他像是等不及了,几步跨到一口箱子旁。
王内侍脸上笑意更深,连声应着“哎,哎”,招呼小黄门上前。“咔嚓”几声轻响,箱锁打开。
哗——
箱盖掀开的瞬间。
殿内众人,包括门口探头张望的几个小黄门,目光齐刷刷地被那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书卷吸了过去。
那三口大箱子,里面竟是塞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张玄素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于志宁方才脸上那诚挚的感慨像是被瞬间冻住,化作一丝愕然,以及不易察觉的不安。
孔颖达锁紧的眉头下,眼神瞬间沉了三分。
他看向殿中在书卷堆映衬下更显单薄的太子身影,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深深的忧虑。
李承乾觉得自己的脸颊肌肉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这小胖子无知的炫耀,有时比刻意的诛心更刺人。
他硬撑着不让脸上那层“惊喜”的面具垮掉,甚至努力将嘴角咧得更大些。
“好!好!”似乎是带了原身的情绪,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转身扬了扬手中的“板砖”,朗声道,“这才是我李承乾的好弟弟,知道孤要读书,恨不得把压箱底儿的都掏出来了。”
他还刻意掂了掂手里的竹简,那架势,活像真捧着块金砖。
孔颖达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张玄素赶紧低头,憋笑憋得脸通红。
于志宁则是一脸忧心忡忡——太子殿下这反应…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别是气坏了吧?
李承乾根本不管他们,转头看向王内侍,笑容满面,语气却不容置疑:
“王内侍,回去替孤好好谢谢青雀!就说孤对他这番‘厚重’的心意,一定‘细细品读’,不负他这番‘辛苦’!”他在“厚重”、“细细品读”、“辛苦”几个词上,加了重音,像是把字碾碎了一口口吐出来。
话锋一转,带着点兄长的随意和熟稔,“对了,孤记得青雀最贪嘴,爱吃西域进贡那种甜掉牙的蜜饯杏干,前些日子母后赏了我几匣子还没动呢。你顺道带两匣回去给他,小孩子嘛,读书费脑子,吃点甜的补补脑。吃完了再来找孤拿。”
他语气亲昵自然,仿佛一个正操心弟弟口腹之欲的寻常兄长。
王内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瞬。送蜜饯?还小孩子?补脑子?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儿,又像是……暗指越王殿下不懂事?
但他哪里敢置喙,赶紧连声应承,躬身退下时,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人声。
殿内只剩下李承乾和一地敞开的书箱。刚才那份“其乐融融”的热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留下一地沉重的寂静和墨香。
门口,于志宁终究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谨慎地拱手:“殿下,越王所赠,确为珍品,然……是否过于豪奢?且殿下案牍繁杂,只怕……”
李承乾将书随意丢回箱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于志宁的话。
他目光扫过“厚礼”。
“奢靡?”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殿宇的清冷寒气,“孤的亲弟弟,一片赤子之心,恨不能将所学所知与兄共享,此为赤诚,何谈奢靡?于卿言重了。”
语气平淡,却像铁板一块,堵得于志宁哑口无言。
他不再理会心思各异的眼神,径直转身,快步走回书案后坐下,伸手便将一份等待批阅的奏疏抄本捞了起来,展开。
目光落在字上,心思却沉到了极深之处。
“孔师。”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少年人求教的意味。
孔颖达立刻上前一步:“老臣在。”
“这些书卷,”李承乾用下巴点了点那几口刺眼的大箱子,“皆是青雀‘拳拳之心’,搁在库房蒙尘也不好。烦您看着处置,挑挑里边孤案头实在缺的,分个类,规整好。其余的么…”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手中的奏疏,“先归置到旁殿收起来吧。孤眼下要看的,是这些。”
孔颖达肃然拱手,声音斩钉截铁:“殿下所言极是,老臣领命!” 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开始招呼小黄门收拾那堆“厚礼”。
李承乾端起书案旁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茶水涩得厉害,猛地灌了一大口下去。
一股浓重的苦涩在舌尖迅速弥漫开,一路沉坠,比喉头的茶凉更寒,直坠心底。
母后……
原身的记忆又涌现出来。
那份记忆中的温暖,此刻却像一把悬顶的利剑。
是贞观十年的夏天。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这几年,将一切可能失控的萌芽,牢牢地箍死在幼苗状态。
[摊手][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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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魂穿李承乾(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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