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凉,虞玓在溪水中泡得手指都有些发皱后,才舒服地歪了歪头,欲要起身。
他伸手去摸在石头上的浴巾,湿漉漉的手臂却蹭到了一堆毛绒绒的温热。虞玓回头看了眼正默不作声观察他的猫大爷,寂静的黑暗中唯有星光月芒以及猫瞳幽绿的色彩。
他低喃道:“在想什么?”
虞玓的嗓音其实很好听。
在这漆黑的夜晚,在偶尔的蝉鸣声中,宛如听着这淡淡冰凉的声音就能带走夏日的躁意。
体型硕大的黑猫屈尊蹲在大石头上,好似一尊雕像般。
对虞玓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虞玓不恼不怒,扯过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渍,然后赤.裸着身子踏过溪边绿莹莹的嫩草,把悬挂着的沐巾搭在头上,然后将就着穿上了替换的衣服。
用过的浴巾和替换下来的衣服被虞玓顺手蹲在溪边给洗掉了。
没有擦干的头发被虞玓随意地搭在后背,当他洗完了衣服和浴巾的时候,身上的麻布衣深深浅浅地湿透了好大几块。
小郎君抿了抿嘴,用沐巾胡乱擦了擦头发,等发尾不再滴水的时候,就把沐巾也丢下去一起给洗了。
把拧干的衣服晾在茅草屋前的两支架和绳子搭建成的粗糙晾衣架上,虞玓弯腰把台阶上的垫子给捡起来,拍了拍灰尘后看着依旧蹲在溪边大石头上的黑猫,那黑影都近乎和周围的环境融合成一体。
虞玓说:“回家吗?我要关门了。”
寂静的林子里只有虞玓的嗓音,安静得就好像世上只有一个人。
这三年,虞玓都是这么过来的。
安静的时候多些,热闹的时候少些。
黑影动了动。
尖尖的猫耳朵敏锐地随着声音抖动着,扭过头来,绿油油的猫瞳对上虞玓的眼睛。然后踩着森绿的草苗,黑色的大猫极其优雅地走向虞玓,他窜上台阶后,那条灵活的大尾巴不经意地擦过虞玓赤.裸着的脚踝,痒痒的温暖让小郎君抿了抿唇。
黑猫走进了茅草屋,继而是虞玓。
小郎君关上了茅草屋的门。
正堂和左边的居室有打通的小门,昏黄的油灯勉强照亮了方寸大小,虞玓举着另外一盏油灯点燃,然后推开了通往书柜的小门,捡了今晨还未看完的那卷出来。冷淡的小脸浮现犹豫,他复回身沿着书柜走了走,根据贴着的标签找到了《切韵》,也不知哪版的,虽然很是破旧,但其上的字迹依旧清晰。
虞玓一并抱出来,搁在方才吃饭的桌上。
两盏油灯一起放在方桌上,这灯光才算是亮了些。
虞玓刚坐下,黑猫就轻巧上了桌,垂落的大尾巴甩了甩,连带着方桌也动了动。虞玓沉默了会,瞥了眼黑猫的大小,心里掂量起了他的体重,只看久了这大猫矜持的站姿及冷静的猫眼后,不知为何虞玓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错觉。
猫在观察他。
虞玓是个爱静的,独自一人在茅草屋生活后,倒养成了个爱自言自语的喜好。
来了黑猫后,倒是偶尔会对他说上两句。
李承乾从今日刘勇和虞玓的对话中,能探知这里是石城县……石城县乃是平州的一个下县,这距离长安城少说得有三四千里远。
他对平州刺史有些印象。
去岁平州遭灾,当时平州刺史的种种安抚民心,稳定局面的措施皆不错。虽这年的考课泡了汤,但太子却对这地方有了些印象。
巨大的猫咪顺从着猫的天性,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毛。
他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而他又是怎会化身成猫,出现在这小儿的身边?
…
虞玓低头看书,极为认真。只偶尔身旁有长而粗壮的大尾巴撩来撩去,很是打扰。
那条粗壮蓬松的大尾巴扫动着,忽而伴随着猛啪地一声,虞玓的手腕被不请自来的“客人”袭击了。
用力一击。
直接把虞玓的手腕打出了一道深刻的红痕。
虞玓虽说是捡了猫,却从来不曾主动去碰到黑猫,他盯着那捣乱的大尾巴看了看,默默把书给抽出来,站起来打算换个位置。
这只巨猫脾气古怪,对生人极为警惕,下手极为凶狠残暴,不怪人缘何害怕。
虽然是真的凶残,但是这一刻真没打算凶残的李承乾看着小郎君主动避开的样子,难得有些噎住。
随着小郎君起身,他被头发打湿的后背露在猫的面前。
虞玓的岁数确实小,这生活的能力勉强算是过活,除了吃食上还算可以,光是这洗澡擦发一事就看得出来有些忙乱,虞玓身子骨本就单薄,身上受寒湿透的衣裳却懒得去换。再则在这样昏黄的油灯下看书,容易熬得眼睛坏了。
然看着那张骨相极好的小脸成日淡漠成性,完全不在意这些身外事。
大猫微眯着眼。
临到要去睡前,虞玓站在小门踌躇了片刻,最终轻轻薅了一把庞大阴影的毛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塞到被窝里。
这种极其幼稚的行为与虞玓往日的举止不相符合,小郎君闪避的那瞬间,李承乾借着外面淡薄的月光,猫瞳清晰看到了小郎君发红的耳根,和依旧看似冷静的小脸。
大猫咕哝了声,自顾自团起来。
…
次日清晨,原本在正堂的大猫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虞玓给他准备的软垫并没有派上用场。
面无表情的小郎君乖乖地起身准备漱口。
站在小门口,虞玓正在思索着是不是要去烧柴火熬粥的时候,从窗口望出去,就看到台阶下站着一个腰间挂着铜牌,做差役打扮的青年男人。
他站在台阶下连声叫嚷了几句,听起来有些嘈杂吵闹。
巨大的猫默不作声地从门后溜达出来,大清早的动静扰得大猫清醒了,猫性仍蠢蠢欲动想睡觉的巨大猫郁闷暴躁地缩成个大团子,猫瞳紧紧盯着大清早就来惹人烦的意外,渗人的猫瞳颇有嗜血的欲.望。
虞玓瞥了眼脚边的大黑团,只能庆幸他在下头,倒是看不到台阶最上的那团黑影。
据传前朝曾有妖猫的传闻,对纯黑的猫类常有人觉得不详甚至驱赶捕杀。虞小郎君可不想让旁人伤了这只颇有灵性的客人。
他看似不经意往左走了一步,急急踩着木质台阶往下,对着等候的差役说道:“敢问公差登门,可有要事?”
这差役名唤李连青,他至少得是在县门刚开的时候就骑马赶来了,不然可不能在这么早的时候看到他在楼下等待的身影。
李连青看着漫步而下的小郎君露齿而笑,爽朗地说道:“可是虞小郎君?却是件好事。”他分明笑得不见眼,可虞玓莫名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何明府欲要点你做这石城县的孝廉名选,还不快随我入城?”
明府是时人对县令的尊称。
虞玓眨了眨眼,昨日的那两位是特地前来摸底的?打头的那位陆公瞧起来,一个县官的位置或许不足以衬得上他的气派,那再往上,又是哪个?
初闻孝廉一说,听来好似是个好事。可石城县这般贫瘠普通的下县,这样的事能轮到他的头上?这其中需要历经的事情又岂是他现在一个白身所能抵挡的?
这其中想必有些隐情。
站在虞玓对面的李连青不知道这小郎君的心思已经山路十八弯,只听到他清冽的嗓音响起:“某刚起,得先去梳洗,还望见谅。”
李连青连忙让开道,毕竟蓬头垢面去见县令确实不妥当。
虞玓取着洗漱用具去溪边粗粗对付了一下,把东西放回去的路上去厨房顺了个冷硬的饼子吃。
小厨房外面悬挂着的鱼干被他撕得碎碎地放在猫大爷的碗里,“只得如此,等我回来再与你些易克食的。”
漆黑的、巨大的、掩藏在阴影里的太子猫烦躁地甩着粗壮大尾巴,他那幽绿的眼睛傲慢极了,喉咙发出低沉、威胁的呼噜声。
“喵!”
让他滚!
虞玓不通大猫的语言,只心道不能再拖,抿唇看了眼大猫,这才站起来往下走。
只希望他回来时,大猫还在吧。
小郎君如是想着。
李连青笑着:“小郎君还蛮有闲情,养了猫?”
虞玓淡淡:“刚捡的,怕羞。”
李连青只是为了搭话,他本不喜欢猫,也不在意虞玓接的话如何,确定虞玓准备好后就赶忙领着人往外走。
虞玓在后头默默啃饼,这饼子冷了后味道倒也还行,就是他默不作声吃着差点被噎死了。
他那张冷静的小脸特别能糊弄人,就连走在他旁边的李连青都不知道现在虞玓正在拼命吞咽着唾沫,连带着唾沫星子才总算把噎喉咙的饼子给吞下去了。
李连青一路是骑马过来的,似乎是考虑到虞玓并没有马匹,他在竹林外牵来另匹自己一路带过来的马时,还不忘说道:“要是不会骑不要紧,与我一道也是可行的。”
他在县衙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然县衙里这么三两匹当宝养着的马也不会给李连青顺出来。他可不耐烦坐些什捞子牛车。
虞玓摇头,淡淡说道:“某曾骑过。”
李连青听完后,想着他小小年纪倒是有经验,撒手把缰绳和马鞭给了虞玓,亲眼看着他上马的姿势有模有样后,便一马当先窜了出去。
虞玓骑马的速度慢悠悠的,不紧不慢地坠在李连青的后面,虽然不快,却也跟不丢。
李连青时不时会扭头看两眼。
在估摸着小半个时辰后,李连青豁然发现宽敞的官道上,突然有了并骑的马。
一瞅,李连青焉坏了。
“小郎君敢跟上来了?”李连青斜睨看着虞玓,他本来就是衙门里的老油条,说话也有些不着三四,“这路颠簸,小郎君细皮嫩肉的,可别走得太快。”
虞玓冷着脸,摇头说道:“太久没碰不熟悉,烦得公差等,后头就不必了。”但见后面的路程,虞玓看似不声不响,却一直紧紧跟着李连青,再没有落下。
李连青一闪而过的念头翻卷消失在杂乱无章的思绪里。
这小郎君看着唇红齿白,还以为是县里哪家富贵小郎君细皮嫩肉的,不曾想倒是有些脾性!
发现了个小bug,找资料的时候看到的地图标错了,错误估计了碣石山与石城县的距离,按古代地图的话,马城县与卢龙县的距离更近才对…回头把开头的碣石山修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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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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