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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烟雨朦胧的云城小江南,若有水调江河岸,必见白鹭歌咏春,一条轻舟飘过泛了两岸青碧的青黛河,轻舟上的背剑青衫客站在竹筏前头,迎风而立,一派英豪之气,但见那边河畔青碧垂柳,目光入了深,见竹林绰绰,略有闲庭雅舍静落其间,不由问:“船家,前面是何地?瞧着风雅不俗。”
“那儿啊,是我们云城的苍竹小别院,非权贵名流不可入呢。”
这背剑客尚年轻,一股子傲气,眉眼上抬道:“不过是些世俗豪富,以钱财看人,不值一提。”
常年漂泊河上赚那一点碎银养家的船家对此不好说什么,却见这傲气的背剑客突露出惊疑表情,但顺其目光见对面的一只船飘来,船头小凳子上站着一个黑衣劲服的姝俊小郎君,正在跟船家说着话,但轻声细语的,十分文雅,而后头竹椅子上坐着一个红衣袍袖的青年。
那青年,红白色下俊彦到了极致,又有几分羸弱,细腰黑缎带的,长腿且上下搭着,单手抵着额侧,从侧面看去,见其体态淡薄雅瑟,青鹤凤璋,不过气质实在强烈,察觉到他们的注视,瞥眸瞧来一眼。
就一眼,让背剑青年有种被看透了根骨的窘迫感,涨红了脸,觉得不甘想要回瞪过去时,对方的船只已靠岸了,上岸后入了竹林。
莫非,那两人是苍竹小别院里面的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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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住客,但即将是。
入了苍竹小别院后,自有此地的别院管家前来引领,拿了房帖后,了然了住户身份,再核查身份文牒,后对虞卿客气道:“青鱼公子多年前买了此宅,却从未入住,我司看官多练,日常有打理,若有不妥之处,尽管之处,我等定然妥帖处置。”
虞卿双手负背,寥寥疲倦似的,“可。”
管家不介意她的冷淡,递回了官帖,道:“公子当年尚年少,如今已是风雅郎君,让老身一时未能认出,还请海涵。”
其实这里的人各个眼力非凡,也不过是几年长成的时间,对每个住户的样貌是十分了然的,怎么会认不出,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客套了要查检身份文牒的环节罢了。
虞卿与之并不热络,只闲散应了声,后踱步入庭院,身后的谯笪君吾跟管家说了两句,未曾告知身份,只说自己是青鱼公子的随从。
管家慧眼识珠,暗想谁家的随从这般气质,但他也不说破,寥寥几句闲谈,得知这位青鱼公子是来读书的。
可这小郎君倒也真是随从的做派。
“公子常年累月读书,三月后赴王都举考,但家中有事,并不清净,加上身体抱恙,便来小别院这边住上一段时间,若有叨扰老伯您的地方,还请海涵。”
眼前容貌堪堪清秀,但举止客客气气,和善可亲,毫无半点居高之感,管家从身份名帖上看过青鱼公子的原籍出身,知道对方有功名在身,觉得这小随从倒是一派忧虑,特地打点内外,只为自家公子日后能好生读书,可见所言不虚,笑着应下,而后离开。
谯笪君吾按随从礼节送对方出院子竹庭外,而后回去,一进屋就见虞卿已然撑不住了,侧倒在软榻上。
冰山玉颓似的。
谯笪君吾急了,快步上前,顾不得胆气,伸手就用手背贴了虞卿的额头,“怎么会这么凉!”
他说着又要摸她的手腕脉搏,却被她反扣住手。
虞卿睁开眼,眼里似春水化清寒,连语气都带着几分清虚,她问:“现在,胆子这么大了?也敢碰我。”
她的眼神实在逼人,却又似笑非笑逗他似的。
谯笪君吾微窒,窘迫中出于尊严倔着脾气冷笑,“你都这般病重了,还逞能呢,我若不管你,你能活下去?”
虞卿早已没了控制声息的能耐,因为痛苦而抽动呼吸,但声音很绵长:“我若活不成了,岂不正好,你便自由了。”
谯笪君吾:“当我健忘?不是还有那劳什子剧毒丸子。”
虞卿:“骗你的呢,其实就是我洗澡时从身上搓下的泥垢。”
什么泥垢?什么洗澡的泥垢?
谯笪君吾气得涨红脸,“你是姑娘家,平白无故说这种话气人,你羞不羞...”
虞卿忽伸手,纤长的手指捏住他的脸颊,让她把好看的小郎君俊脸捏成了有酒窝的河豚似的,“你好吵哦......”
她怕是病晕了,烦躁不耐又卸了名剑犀利的气质,活生生多了几分妩倦亲近的意味。
谯笪君吾本就蹲在蹋边,此时好像被点穴一样,僵在那一动不动。
她笑:“还是骗你的,不是泥垢,真是船肠肚的毒药,开心吗?”
谯笪君吾深吸一口气,正欲说话,却见这人失了力气似的,闭目了,“其实无妨,容我休息下就好了,我可予你一夜逃跑的时间。”
“小殿下,逃远些,再让我抓到,我定会好好折磨你。”
她说完这话便昏死过去了。
谯笪君吾表情万分复杂,最后全然变成了无奈,还真转身出去了。
过了不久,起火生灶烧水进来的他灰头土脸的,将热水吹凉了才小心喂给虞卿,润了她的喉咙,而后拿出身上所有药品,虽路上早已细细斟酌,也反复回忆了以前在宫中看过的医书,虽以前也算自负过目不忘,如今却小心翼翼,举棋不定。
到底哪瓶更适宜?是否有不良功效?
都说是药三分毒,虽说这是上供给王族的秘药,定然是有保障的,可他还是不安。
也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见眼前平日嚣张强悍的女子如今满头冷汗,他也顾不得了,将药丸配着水给她服用。
但他也有点小心眼,这次轮到他捏着她的下巴了。
小心喂入后,观察她咽喉蠕动些许...他不敢放松,有小心抬高她的脑袋,一口一口喂入。
忙活了许久,待发觉她体温正常一些了,谯笪君吾才松一口气,疲乏极了,跌坐在地上,但转头看了下,瞧着榻上之人安静乖巧的面容,忽胆边生翅。
“什么人啊,真是,自己都快死了,还放这狠话。”
“还胆子大了也敢碰你...我就碰了,怎么了。”
他坏心眼,故意洗了手,再用手指去戳虞卿的脸颊,力道很小,但却好似这样能发泄掉他最近所受的怨气。
效果不俗,起码他笑了。
在深宫中平日笑得极为虚伪的废太子殿下,如今笑得像个孩子,但戳着戳着,虞卿大概觉得身体舒服一些了,侧身微转。
谯笪君吾没提防,手指头碰到了唇瓣。
此人素来不擅妆容,但容色逼人,便是最憔悴时,唇瓣也仿佛融化的胭脂。
指尖触碰到,他倏然收回,起身后走出房间,路上略有思绪:好奇怪啊,女孩子的唇瓣这么滚烫的么,把我手指头都烫到了。
一定是这魔女太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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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卿醒来时感觉身体舒泰了许多,暗道她这伤即便昏睡时体内真气自动运转修复,但绝不会有这么轻松的感觉,除非有人给她用了极好的药。
她能算到那小太子不敢跑,但没想到他这么热枕大方。
虞卿略有思索时,忽闻到了香气,来自厨房那边,她起身过去,正瞧见窝在灶台后面的人影。
大高个儿,坐在小矮凳上,窝得好委屈,都成一团了,大长腿无处安放,脑袋还一动一动的。
还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虞卿目光一扫,瞧见了角落里还没收拾完的鸡毛。
“好吃吗?”
忽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谯笪君吾,他转头,手里还捧着香喷喷的烤鸡。
太子爷吃起鸡来,也挺油腻腻的。
当时气氛有点尴尬。
但他还是稳住了,说:“我刚好饿了...你饿了没?”
“所以没有我的份?”
“你现在有伤在身,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不是我不给你吃,也不是我自己故意偷吃。”
这还真不是谯笪君吾撒谎,虞卿也知道,可她觉得吧,“你懂医理?”
“略知一二。”
“那医理里面可说过以形补形,吃啥补啥?”
“额......”
谯笪君吾隐约觉得这人要放大招,正想逃走,却见经过虞卿身边时被这人一把攥住袖子一拉久按在了本上,虞卿单手按着他,言语轻飘:“医理说过不能吃鸡,但可没说过不能吃人啊,那我把你吃了,是不是既不违背医理,又可以尝到鸡味了?”
听着是个好主意,无甚毛病,虽然他不这么认为。
手臂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她的语气惯常不阴不阳,让人瞧不出是开玩笑还是来真的,谯笪君吾头皮发麻,飞快想到了江湖上的那些传言。
大抵他的表情出卖了他,她笑了,跟鬼一样看透人心,“怎么,想到了我吃小孩的传言?”
谯笪君吾哪里敢承认,讪讪道:“哪能啊,我觉得这世上的传言大多不可信,譬如传言里说你容貌丑陋,那不也是反的吗?可见你吃小孩的事也绝不可信。”
太子爷倒也挺懂得言语上哄人,虞卿笑了,也不为难他,松开手,“你还是继续吃吧,还有昨晚的事,多谢。”
谯笪君吾顿时放松下来,回身过去打开锅,“我给你煮了点清粥,菜我都洗好了,就等你醒来吃到新鲜的。”
虞卿觉得意外,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瞧见这人从容不迫开始炒菜,一副大厨派头,那厨艺也是登峰造极,乃世间其他厨师所不能及。
对,油还没放,菜就下去了......半响,她说:“算了,我还是只喝粥吧。”
好在粥是不难喝的,因为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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