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厅里鸦雀无声,瑷胜将军昨天刚死,今天铸钱官若鲤又被判刑,猜疑扩散开,特别是地位高贵的十大将军,他们的表情阴沉的不能再阴沉了。
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句话。
收兵权,杀将军,收财权,杀钱官。
目的已达到,北弥立刻开始吹捧:“狄族王明察秋毫,公正廉明,实乃草原的真神!如果让若鲤得逞,我蒙受不白之冤,代国和狄族共繁荣的大业也要被毁了。”
“现在窃钱的贼人被除,王和平民的财富都增加了,今日是天赐的良时啊!请狄族王当众宣布代国和狄族将要停止战争和睦相处,让狄族平民一同庆祝!”
傲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事关重大,今日免了。”
北弥心里咯噔一下。
又拖延!
意图已经很明确了,傲暴选择支持太子,不想和代国和谈,等拖到七天祭祀日结束了,自己恐怕会被杀,而战争也会开始,到时候绵延十里皆为焦土,不知要死多少人!
用余光看了看张律,还是那样沉稳,没有表情变化。真想不明白他私下是怎么说服傲暴的,皇城来的老文臣可不像若鲤,很难被看穿。
北弥又转头看向刘赤,视线在空中相接,对方轻轻点了下头。
他们都认为现在该出最后一张牌了。
北弥起身,笑着说:“为表诚意,我还有一物要献给狄族王。”
傲暴:“请上前。”
从长袖中拿出一封信,北弥一边往前走,一边徐徐道来:“我以前侍奉太子,常出使草原,太子叫我用财宝收买人心,小到士兵,大到将军,全部都要送。这样他们就能在狄族王面前说太子的好话,甚至……”
北弥笑的意味深长:“在将来的危机时刻,能为了太子背叛狄族王。”
信件轻轻的落在了傲暴的手里,北弥行礼:“我想向狄族王请罪,弥补我的过错,这是接受财宝的人的名单,请王查阅。”
张律的双眼因惊讶微微张大,放下茶杯,抬起头,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北弥的身上。
这招,真阴啊。
扫了一圈周围,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忐忑,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在权力中心,有谁能聚集金银的诱惑,独善其身?
要出大事了。
傲暴拿着信封,红蜡章封上粘着的小小羽毛扫过指腹,柔软丝滑,他冷着脸反复抚摸,片刻后,把信封放在了自己的怀里,没有打开看。
“我们狄族的子民和大夏不一样,我们信仰龙鳞神,我们不会为了金钱去背叛。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已经不侍奉太子,而侍奉代王刘赤了,我宽恕你的过去。”
北弥双手合并向前拱:“多谢狄族王宽宏大量。”
傲暴:“我听说今天下午,若鲤在湖边推搡你,很是无礼,现在他被判刑,我为你讨回公道,是天降惩罚,贵族平民都会欢庆,我们一同去观看吧。”
北弥:“是。”
话题被巧妙转移,名单没有当场打开,紧绷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些,可风暴还在继续,没人敢放松警惕。
会议厅的人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要往出去走,陪王观看行刑。
张律的席位离门最近,他几步走到门口,手按在黑漆木上,僵在那里,半响没有动作。北弥绕开其他人,快步走到张律的身边,看到对方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薄唇紧抿,过度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开口求助。
如此强势嗜血的酷吏居然也有这样虚弱的时候。
北弥伸出手,帮忙推开了门,光线顺着门缝钻进来,人群鱼贯而出,与停留的两人擦肩而过。
张律能正常呼吸了,脸色转好,他回头看着北弥,儒雅行礼,轻声说道:“多谢。”
说完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心中常年的阴霾难以消散,张律还是无法自己推门。北弥这阴招突如其来,他思绪短暂的有些乱,忘记了要等侍卫去开门。如此失态,让一个年轻小辈看见,张律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了广场,已经围了一圈平民,人声鼎沸,都在问是什么情况。
若鲤被绑在了木架上,没有衣物,全身一圈一圈的缠绕着绳子,他哭个不停,看见傲暴出现了,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距离太远了,环境也太嘈杂了,谁也听不见。
其实,若鲤造钱时到底有没有“缺斤少两”,北弥并没有查清楚,时间紧迫,他们三人快速从市面上找来些劣质的铜钱,装在一起送给了傲暴,并编造了一个合理的谎言。
但,北弥不同情若鲤。
踏入权力的漩涡后,得宠,权势滔天任意妄为,失宠,一落千丈葬送性命。在这本小说里可没有什么一审二审监察再审程序,决定生死的不是法律和证据,而是王的态度,每个人都要遵守这个游戏规则。
若鲤已经失宠了,这是他被判刑的根本原因,“盗窃铜矿”只是导火索。
瑷胜将军也一样,傲暴想要收回兵权,就算他查出来瑷胜没有造反,也会销毁证据,把真相永远的埋藏在地下。
北弥找了个远离行刑台的地方站立,他一点也不想看水银刑。
书里已经描写过了,刽子手会在犯人的脑袋上划开一个十字,不停的往皮下灌水银,这种液态的金属有剧毒还很重,会一直往下沉,把整张人皮完整剥离,人只剩筋骨还能活很久,可以说是极其残忍痛苦的死法了,和大夏的文火烹杀有的一拼。
身旁突然出现一个高瘦的人影,北弥抬头看去,是张律。
“他没有盗窃铜矿。”张律慢悠悠的说,“我去看过矿区,是他手下的人在偷。”
北弥:“你怎么不告诉狄族王?”
刚问出口,北弥就觉得这个话没必要说,张律能看不出来若鲤失宠了吗?如果傲暴真想留他一命,去查抄若鲤的家产,一切不就清楚了。
很有默契的,张律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垂眼看着北弥,是长辈看晚辈的眼神,耐心安静:“我们做臣子不容易,太近了会被烧死,太远了又会被冷死,都是太子豢养的鹰犬没必要内斗,对吗?北大人。”
北弥:“我已经下定决心侍奉代王刘赤了。”
并且,他就站在我旁边,拿着剑,心情还不好。
张律:“听闻你叛逃时,我心中很疑惑,北大人能否告诉在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北弥:“太子不贤,杀人全凭心情,对大臣如牛马,有用就留下,没用就杀掉。而代王英明神武,爱护百姓,是个百年难遇的贤君。还垂青于我,赏赐府邸仆从,认真倾听我提的意见,关心我的安危,这世上不可能有代王更好的君主了。”
轻笑几声,张律无奈的叹了口气:“北大人,君主贤不贤,是由不得他自己的。”
北弥愣了一下。
张律:“我先侍奉陛下,如今侍奉太子,在官场20年了。当我是个监狱小吏时,错打一人,会自责,寝食难安。做了县令,错杀一人,会自责,做了郡守,错杀百人,会自责,到现在,我位居九卿,是大夏的刑律之首廷尉,哪怕错杀了千人……晚上依旧能安然入眠。”
北弥质问:“你想说什么?”
“在下想说,人在什么位子上,就会变成什么样子,由不得他自己的。”张律微笑着,“代王刘赤现在身处不利,所以对你好,要利用你的才能,当有一天他夺得天下,坐到那个位子,他也会变成太子那样,这是人的本性。”
北弥的手指猛的收紧,张律立刻捕捉到了变化。
“所以,北大人也注意到了?”张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代王刘赤和太子刘渊心没有本质区别,他们都很可怕,确切的说,是君主都很可怕,你选哪一个侍奉都一样,每天都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北弥:“他不一样,他不屠城。”
“是一样的,北大人何苦自己骗自己……你知道现在我杀错人时,会想什么吗?”张律仰起头,双眼望着天空,苍茫而凉薄,“为了大局,死千把个无辜的人,值得。”
低头看向北弥,张律平静的说:“代王刘赤将来杀你时,也会觉得为了天下,死一个过于聪明的大臣,值得。”
北弥抬头回望对方,刀刃一般锋利消瘦的五官,绝对宁静沉稳的眼神,白鬓半老但英俊的相貌。如此循循善诱,有理有据,一步一步的挑拨自己和刘赤的关系,不愧是九卿老臣,难怪来草原没一会儿就能说服傲暴支持太子。
“难道侍奉太子,我就能活久点了吗?”北弥可清楚的知道,小说里,最后太子利用男主夺得天下后,立刻就把男主杀了。
张律:“进入朝堂后,能落袋为安的大臣,北大人能念出几个名字?人终有一死的,侍奉太子,就是侍奉正统,将得天下。在下觉得赢比死重要,我们这些鹰犬跟对主人了起码还能在史书上留个姓名,而输了,就化作一捧黄土随风散落,连墓都不会有。”
他忽然靠近,大手搭在北弥的肩膀上拍了拍:“希望北大人三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嫡长子继承父业,是天下所有人都遵循的规则,代王就算打下了江山,也守不住江山的。”
紧张的后撤一步,北弥甩开对方的手,拉开距离。
这人明明语气很平静,但压迫感很强,说的东西,就是客观现实,比直接威胁更可怕。
低沉的笑了笑,张律说道:“北大人向来聪明,我让狄族王解除了针对你的禁令,你帮我推了一次门,如果北大人顺应大势,回去侍奉太子,我们或许能成为忘年之交的友人。”
北弥一怔。
哦,今天早上突然能自由出入了,是他弄的啊!
这是真不知道,推门也是举手之劳,没有想要暗示张律什么东西。
但是!很明显对方过度解读这一举动了,最恐怖的是,刘赤如果也过度解读,那就完蛋了!
这种时候总不能说,我其实刚穿书进来,纯新人小白,没有朝堂经验,不懂你们一举一动都释放了什么外交信号,这都是误会!
一秒内稳定情绪,北弥努力保持面无表情,想显得高深莫测,要骗过张律这样善于观察的酷吏很难,但必须努力去做!
“天道正义,必胜!”北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先整点高大上的口号,气势上不能输。
张律变了变脸色:“我明白北大人的意思了,既然如此,那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你明白什么了啊?
北弥满心疑惑,但是不能问,仰头45度,决然的凝视远方,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忧国忧民的肃穆模样。
张律拱手行礼告别,看起来还挺尊重北弥的,轻甩一下衣袖离开了。
背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北弥转身,发现刘赤正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
“原来先生一直是这样想的。”
北弥僵住,所以你又是怎么解读的?只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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