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木楼。
屋内传来一个清冷少年的声音:“司命当年风姿,家兄虽远在陵国亦有所耳闻,且对司命一直颇为欣赏。想司命才干,应拾国士礼遇之,而不应被困在荒蛮山野之地。泽拜请司命相助,一统这大好山河,为天下苍生谋一盛世太平。”
大巫说话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起伏:“二公子过誉了,陵国国力强干,二公子又神勇过人,山野之人亦有所耳闻。老朽已耄耋之年,再无雄心壮志,也无意再过问世事,还望二公子成全。”
窗外的阿涂听的一头雾水,他说的司命是大巫么?
阿涂一直以为大巫这个老头,是一个爱坑自己,喜欢躲麻烦的老狐狸,没想到他还能被一国国君倚重呢?这个可着实颠覆了阿涂的认知。
看里面的老少相谈甚欢的样子,阿涂放心下来,她双手扒着窗沿侧耳继续偷听。
“司命过谦了,谁人不知,司命一人抵过千军万马,用一己之力便将一个出身寒门的城守推上了离晋国君之位。”
少年语气仍旧平稳,但言语中却渐露锋芒,嗤笑了下继续说道:“当然,也用一己之力扼住了我父王几十年的抱负,数次北下皆无功而返。”
少年说完,大巫半晌没说话。就在阿涂以为大巫不会回答之时,又听见他说: “老朽却是过错不少,惟愿残生侍奉神明以赎己过,望二公子成全。”
少年倒是个好说话的,他爽快地应道:“大司命是我兄崇敬之人,前尘过往恩怨是非,也非我辈所能厘清。司命不愿相助,泽亦不愿勉强,但为了陵国的未来,却是要司命给予一个承诺。”
大巫问道:“是何承诺?”
少年声音中带着冰凌,警告意味十足:“此生不可踏足中原,不可为中原王室效力。”
阿涂隔着窗子都能感觉到屋内的紧张,就在她担忧之时,大巫平缓地声音传来:“然,老朽不会再过问世事。”
可以看得出,少年并不是对于请大巫出山多么势在必得。相反他貌似更想要的是不让大巫帮别人?得到想要的承诺,少年立刻换了话题: “另有一事,听闻三苗大巫擅驱疫,我兄长身染怪疾,巫可否为其驱疫?”
不知道大巫和少年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里面传出龟甲卜算的声响,半晌后,大巫答道:“抱歉,令兄之疾非天灾,实乃**,天灾可求神明慈悲,**实非我所能解。”
不知少年说了什么,但能听得出少年语气还算平静,看来来者虽不善,但是也不会做伤害大巫和寨子的事。
正当阿涂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少年冰冷的声音传出:“进来吧,阿涂姑娘。”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阿涂一愣。就在这时,窗子被打开了,从里面探出来一只修长的手,刚好握住了她扒着窗沿的手,少年的手也似他的声音,是微凉的触感。
下一刻,少年就把阿涂从外面拎到了屋子里。
阿涂站稳后,才开始打量堂内,里面除了大巫和一个十**岁的少年,竟然还有几个黑甲士兵,只是刚才他们太安静了,阿涂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让阿涂意外的是,少年穿得极为奢华。与三苗人常穿的粗布服饰不同,他身上穿着一身精致华美的浅碧色绸缎长袍,上面绣着同色祥云,手腕上戴着海兰宝珊瑚佛珠,腰间还挂着香囊玉坠犀角等物。
阿涂不仅咂舌,心里腹诽:“这家伙是生怕没人打劫他吧?”
少年长得一副好样貌,剑眉入鬓,眼细长若狐,鼻尖一点浅痣,嘴唇薄而精致。此刻他唇边虽带着笑意,阿涂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与阿隐的明若朝阳不同,这个少年似冰海,看似平静,但是平静表象下的风暴一旦翻涌,瞬间便可将一切吞噬。
看到阿涂,大巫也毫不意外,心里叹息道:“这丫头虽然聪敏却还是涉世未深,她自以为藏得好,哪里知道她刚才一靠近便已经被少年发现了。”
大巫见阿涂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的脸,气得咳嗽了一声:“咳,阿涂,这位是陵国二公子,陵国国君之弟,还不快过来拜见。”
阿涂乖乖地行了一礼:“拜见二公子”。
“二公子,这是小徒,想必你已很是了解,老朽也不多作介绍了。”大巫指着阿涂对少年说,“小徒顽劣不懂规矩,冲撞了公子,望请念在其年纪尚小,不要怪她。”
少年看了眼阿涂,心道:“别的女郎见到自己早就吓跑了,哪里还敢盯着自己看,这个小女郎倒还有点意思。”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打着哈哈:“怎会,司命在这世间唯一的徒弟,年纪再幼,泽都不会轻视。”
说完转头看向大巫,继续说道:“大司命,我自千里之外跋涉而来,如今无功而返,总归无法交代,泽还有一不情之请,望大巫成全。”
“带不走大巫,不会是想带走他这个唯一的徒弟吧。”大巫和阿涂都想到了这茬儿,都在努力想该如何回绝,才不至于伤了小公子的颜面。
少年看着他们二人一脸的警惕,微微笑了下,说道:“我也想拜在司命门下,跟随司命学占星观相之术。”
大巫心里一沉,心里思索着:“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深沉。如果他只是用武力让自己或者阿涂跟他走,以他们的本事,总有逃脱的机会。但是拜自己为师则不同了。司命一族重诺,既然收徒,则必然要上告神明,自己也定然会倾囊相授。有了师徒同门之谊,以后他有要求,自己和阿涂又如何能拒绝?”
看着他带来的黑甲卫,大巫清楚今晚自己已经多次拒绝他,如若再拒绝,那些他带来的人估计会让整个寨子遭受灭顶之灾。少年腰间佩戴的犀角是上将军的标志,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是陵国上将军。大巫不会天真地认为他是靠仁善走到这个位置的。
知道自己今日已无法拒绝,大巫只得答应:“好”。
少年立刻弯腰长揖:“徒儿拜见师傅。”大巫虚扶一下他的手臂当做回应。
少年直起身之后又对着阿涂说道:“按理说你进门早些,我该叫你师姐。”
阿涂听到这句“师姐”不自觉地汗毛都立了起来。
幸好,他又继续说道:“但我年龄虚长你几岁,这样叫总是怪怪的。不如,我还是叫你阿涂吧,你愿意的话可以唤我师兄,也可唤我泽,我名字是白泽”。
阿涂可没蠢到和他争当师姐,笑着福了一礼,恭敬地问候道:“师兄。”
为了方便听课,白泽选择住在大巫的木楼。他的那队随从在他吩咐了一句后,很快就消失了。等到阿涂走出木楼时,门外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如果不是旁边还站着白泽,阿涂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夜深露重,我送你回去。”白泽可能身处上位久了,说出口的话,总带着淡淡的威严。阿涂没敢拒绝,安静地跟在了他身后。
“听说你前几日去请了神旨,阿涂小小年纪就想成婚了?”听着身后人的脚步声,白泽默默地放慢了下了脚步。
阿涂腹诽:“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懒得回答他无聊的问题,阿涂装作没听到继续默默走路。
这时候,大朵的云彩遮住了月亮,周围忽然暗了下来。阿涂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注意前面的白泽已经停下了下山的脚步,一头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阿涂伸手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皱眉问道:“师兄,为何不走了?”
白泽回转过身,两人此时分别站在紧挨着的两级台阶上,白泽身量极高,虽站的比阿涂低一阶,却还是比她要高出不少。白泽低头看着阿涂问道:“你有想嫁的人了?”
阿涂想了下,摇了摇头,自己是对阿隐是有一些动心,但是嫁人总觉得还是太遥远了些。
看到阿涂的反应,白泽神色晦暗不明,又问:“那你是有心悦之人了?”
此时两人距离极近,面对如此近的压迫感,阿涂本能的想往后退。
阿她后退的时候,没留意到台阶,整个人直接向后仰去。她赶紧伸出手想抓住白泽以稳定住身形。哪知道,看到阿涂伸出来的手,白泽却微微侧身避开了。
因为没有支撑,阿涂直接向后栽倒坐在了后一层台阶上。见她跌倒,白泽也并没去扶她,反而是检查了下自己的衣袖,确认没被她碰到,才低头看她,眼神冷漠。
“他不会在担心我弄脏他的衣服吧?”
阿涂不敢置信地盯着白泽,她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如此嫌弃过!
见他如此,阿涂知道也不必等他扶自己起来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阿涂气呼呼地说道:“这条路我很熟,师兄不必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白泽指了指阿涂身后的台阶,语带嘲讽道:“你这看起来不像是熟的样子。”
阿涂咬着牙笑着说道:“真的多谢您好意了,我可以独自下山。”
白泽点点头:“哦,那你自己小心,我先回了。”说完也不再管阿涂,径直转身向山上走去。
阿涂看着他临走还提走了唯一的那盏灯笼,直接气得笑了。
那边白泽走到石蟒处,比了个手势,很快就从树上跳下来一个身着黑衣的影卫。
白泽:“去查查,她的心悦之人是谁?”
虽然他对于大巫是否追随自己并不那么在意,但是也不愿他为自己的敌人所驱使。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即便阿涂只是大巫的徒弟,她的身边人,也要打探清楚才能安心。
黑衣人领命后很快飞身而去。
石蟒处只剩下白泽一人,拎着灯笼看着山下的路,和远处那个走在路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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