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假山没多久,一个宫婢拦住了阿涂:“姜家主,有人想见你。”
阿涂此时正在心烦,努力耐着性子问道:“何人?”
宫婢递过来一张纸,阿涂打开一看上面只一字:“温”。
姓温的,她又认识的,只有那一人,看着纸条阿涂嘴角嘲讽一笑,心道:自己的卦象算得果然准,今日诸事不宜!
她低垂眼眸,神色冷淡地说道:“带路吧。” 此处是王宫,她现在还是姜氏的家主,离晋王一时不敢动她,此时倒是不用担心他们真的会对自己不利。
随着宫婢绕过长长的廊道,阿涂到了花园深处的竹林中,宫婢走入林中便迅速不见了人影,只剩下阿涂一人留在原地。
阿涂猜想恐怕是王后的人在算计她,当下也不着急,只慢悠悠地拿出铜钱,准备占出出路。就在她低头查看铜钱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响。
“咔哧咔哧” 像是无数虫子啃噬骨头的声音,之后便闻到了一阵奇香,香味浓郁地让人恶心。更奇怪的是,明明她刚才还在竹林中,转眼间怎么就到了一座院子里面。
阿涂心知有异,摸了摸腰间的袖箭,谨慎地继续前行。穿过一扇月门,前面赫然出现了很多人,仆妇小厮们穿梭忙碌着,似乎在筹办着什么宴席,珍馐美味摆满了几案。
阿涂拉住其中一人,问道:“这是哪里?”奇怪地是,被拉住的婢女并不看她,反而直直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诶?你这婢子......” 阿涂伸手想拉住那人,可她的手却仿佛并不听她使唤,眼看着那人从眼前走了过去。
“阿涂?” 一道晴朗的男声传来,听到这声呼喊,阿涂立刻回头望去。
“小舅舅?”阿涂一下子模糊了双眼,这是她的小舅舅,有狐熠,最擅长六爻,羲表哥的六爻便是跟他学的。
有狐熠容貌如玉穿了一身烟雨长衫,正坐在轮椅上微笑着望向阿涂,他的笑容很温暖似冬日暖阳,“阿涂,多日不见,你又去哪里淘气了?”
“呜呜呜~小舅舅,你去哪儿了,你们都去哪儿了......阿涂再也忍不住了,哪怕这是幻象也好,阴曹地府也罢,她都不想管了,她只想陪在亲人身边。
她猛地冲到有狐熠身侧,半跪在地上,把头埋入有狐熠的肩膀,呜呜痛哭了起来:“你们都去哪儿了,为什么独独丢下阿涂......呜呜呜.......阿涂很害怕.......”
有狐熠轻轻拍着阿涂的肩膀,温和地说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不是都在呢么?”
阿涂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望着小舅舅,哽咽着问道:“都在么?”难道自己之前所经历的才是一场梦么?
她泪流了满脸,絮絮叨叨地说道:“小舅舅,我做了个梦,梦中你们都不在了......”
有狐熠听到她的话,怔愣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迟疑地说道:“阿涂,哪怕有天我们真的不在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知道么?”
阿涂使劲儿摇头,“不,不要,我要你们好好活着。如果你们不在了,我也不要独活,那样太寂寞了......”
有狐熠叹息一声,温言劝道:“每人都有每人的命数,你也有你的。我们不在了,有狐血脉就剩下你了,哪怕为了有狐一族,你也要好好地活着,知道么?”
阿涂摇着头,脸上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落下,口中呜呜地啜泣不止。
看到外甥女在哭,大舅舅有狐清岚赶忙快步走来,“这是谁招惹我们小阿涂了?”
“大舅舅?”阿涂正等着大舅舅走向自己,像往常一样,把自己高高举起。
忽然看到一把刀从大舅舅背后刺入,明晃晃的刀尖穿过了他的心脏,从身前穿出,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染红了他身上的翠竹深衣。
阿涂呆楞在了原地,耳边瞬间传来无数的尖叫嘶吼声,漫天的弓箭从院子四周的高墙上射了下来,站在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先是有狐晗,再是有狐玉昭。
大舅母红了眼,嘶吼一声,从屠杀他们的黑衣人手中抢过一把剑,反手割断了一个黑衣人的脖颈。已经顾不得招式,每次出手都是杀招,都是为了杀了眼前之人。
墙上的弓箭手见状,所有的箭都朝大舅母射过来。
“大舅母小心......”阿涂的嘶吼声淹没在族人痛苦的哀嚎声中。
“清予!”身后父亲姜安的声音响彻天际,阿涂赶紧回头望去。
正好看到父亲奔向了被箭矢射中的母亲。黑衣人看到姜安,立刻围了上来,姜安不会武功,黑衣人轻易的便将他刺伤,一刀又一刀,直到他满身是血。但是他彷佛不会疼一样,还是踉跄着奔向了有狐清予所在的位置。在姜安距离有狐清予几步之遥时,因为被伤得太重,终于还是倒下了。
有狐清予望着姜安,忽然想起了父亲对于女婿的评价,姜安,公子浊世偏一安,恐是难得心愿啊。
她挣扎着说道:“到底是我连累你了......”如果不是自己,姜氏百年来独善其身,他也不至于会遭此厄运。
姜安口中的血不断涌出,看着不远处的爱妻,他努力地摇着头,心里不断祈愿着:“如果真有神明,我在此祈愿,来世我还想娶有狐清予。”他伸出带血的手想再牵一下妻子,终究是没成功......
他们带着满满地遗憾望着彼此闭上了眼睛。
“父亲,母亲......”阿涂的哭声中都带了血气,她的嘴角已经有鲜血渗出。
大火熊熊燃起,眼前的一切即将被火舌吞没。阿涂一个人站在火中撕心裂肺的喊着:“外祖父,父亲,母亲.......”
一队队穿着铠甲的兵马从她眼前穿过,向为首的主将禀告着什么,那人转过头,两厢对望,他似乎也看到了阿涂。但其实此时的阿涂更似是一缕幽魂,为首之人只是透过她看向了她身后本来之人。
阿涂看着那个神似风林隐的男人,心念汹涌,“原来竟然真的是他,风林竹息!为了一门荣耀,为了风林氏的崛起,他下令屠杀了有狐一族。扫除有狐这个绊脚石,他风林氏从此就是中原第一氏族。自己真是可笑啊,竟然相信风林隐说的此事另有隐情。一切都是自己欺骗自己,为了旧爱,连血亲之仇都视而不见,我真是该死啊......”
口中的腥甜让她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此时一道悠远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的亲人都死了,你还在等什么呢?他们对你那么好,一直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阿涂低头一看,手上赫然拿着一把匕首,那个声音还响在耳边:“把这把刀插入你体内,你就可以和他们团聚,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了.......你还在等什么呢?还在等什么呢?你一个人在世上不孤单么?你不是想见他们么?”
“我,想见他们......” 她拿起刀对准了心口的位置......
正当她意乱之时,一只手拦住了她拿刀捅进自己的动作,为了防止她伤了自己。那只手直接握住了刀刃,鲜红的血顺着衣服流下来,滴落在了草地中。
“阿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阿涂习惯性地喊出口。
风林隐的声音酸涩:“难得你不叫我风林家主。”刚才王后走后,他想去寻阿涂好好谈谈,打听到阿涂来了竹林,便赶紧赶了过来。来了之后便发现事情很古怪,阿涂神情呆滞低站在竹林中,无论风林隐如何呼唤,她都没有回应。后来更是忽然从腰间拔出了藏在身上的配刀,向自己心口扎去。吓得风林隐赶紧伸手拦住,这才救了她一命。
他握着刀刃的手一直在滴血,与阿涂刚才所见重叠在一处。无数的刀刃流着血,大火熊熊中亲族的痛呼似乎还在耳畔,而眼前之人正是仇人之子......
“嗤~”阿涂握着的刀忽然转了方向,直冲风林隐的心脏位置刺去。
风林隐没想到她会朝自己动手,须臾间心痛异常,竟然不打算反抗,眼看着匕首朝着自己刺来。
赶来的卫斐见到这一幕,赶忙射出一柄飞刀,飞刀撞到阿涂握着的匕首上,让匕首偏离了些许。但是由于阿涂的速度非常快,锋利的匕首还是扎入了风林隐的肩膀。
血肉的刺痛让风林隐忍不住闷哼一声,鲜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了下来,浸过阿涂腰间的三角铃铛。
“哐当”阿涂手中的匕首被扔落在了地上。
风林隐左手按住右肩的伤口,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阿涂也红了眼眶,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父亲杀了我外祖一家!”
风林隐苍白着脸色说道:“我说过,让你给我时间,我自会查清,你为何不肯等等我?”
阿涂:“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风林隐急切地想解释:“什么是没有必要?可是何人与你说了什么?阿涂,你听我说,你不要轻信他人的话,我......”
阿涂冷硬地打断了他:“ 不是轻信,也不是他人之言,那是我亲眼所见! 那晚你父亲屠杀我外祖一族之时,我就在那里,是我亲眼所见......风林隐,我都记起来了,你风林氏,便是杀我亲族的仇人!”
风林隐:“不可能,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阿涂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认或者不认,都不重要了。”
风林隐皱眉,对她的态度也起了些怒意:“好,就算是这样,也是有狐一族谋反在先,我父不过是行王上之令。你这是要问罪杀人的刀么?”
阿涂愤恨说道:“杀人的刀?没错儿你风林氏是杀人的刀,但是那刀的主人可曾说过要灭族么?怎知不是我外祖一族挡了你们你风林氏更进一步的道儿?!”
风林隐气极,“你这都是你的臆想!我风林氏从来磊落,更不屑做这种宵小行径。”
努力克制住掐死眼前女郎的想法,风林隐耐着性子劝道:“十年之前的旧事,谁对谁错或许很难说清了,你可否放下对风林氏的成见?” 如果要说风林老家主屠杀了有狐一族,有狐羲不也复了仇?
阿涂说出话更为冰冷:“如何放下?我一族血亲都命丧你风林氏手上,你要我如何放下?”
风林隐:“前尘过往就算再多是非,风林氏愿意弥补,只要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阿涂喃喃说道:“弥补么?”
风林隐:“是,我愿意弥补。”
阿涂:“好啊,那我要我的亲族都活着,你可能办到?”
风林隐今日得知父亲之死的隐情,又见阿涂如此,不由地火气更胜。他深吸一口气想平复下情绪,无意间他忽然看到阿涂的腰间挂着一枚玉佩,玉佩是狐尾形状,呈淡紫色。
“听说姜涂的那枚狐尾玉佩,在白泽手中,被他贴身戴在身上。”王后刚才所说的话在风林隐耳边重新响起。
环佩互换,结秦晋之好。
他们竟然私下许了终身了!那自己又算什么? 难怪她会对自己如此绝情,竟然想动手杀了自己,既如此......
“呵~”风林隐嗤笑一声,红着眼眶质问阿涂:“看来,你这是决心要向我寻仇了?”
阿涂本来就心虚烦乱,当下也硬了心肠:“是!”
风林隐也冷声说道:“好,既然如此,便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说完也决绝地抽身离去,生怕慢了半分,自己便会后悔。
知道风林隐痛苦,阿涂也很不好受,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有狐一族之人皆死在你父亲手里,我怎么能原谅,我怎么敢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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