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国,南川城。
天气渐冷了,路上的行人都穿得预发臃肿。一个裹着厚棉袍的男人从兵器监大门走了出来,深秋的冷风让他不自觉地把身上的斗篷紧了紧,低头快步跑到一处馄饨摊上。
“老板,来碗馄饨。”
“诶,来啦。”
不一会儿,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到了客人面前。男人也顾不上烫,赶紧端起碗先喝了口汤,一口热汤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他正准备慢悠悠地享受自己的午饭,一个女郎忽然坐在了他的对面。
女郎的声音很好听:“张郎君。”吃馄饨的男人此时才抬头,正是张萦,之前他按照阿涂的指引找到了廷尉齐金林,等他自己的事情了了之后,齐金林把他托给了兵器监的一个老友,现在他已经是兵器监的一个主事了。
张萦看着对面衣衫华贵的女郎,无奈地说道:“女郎怎么又来了?”
女郎嫣然一笑:“我也来吃馄饨不行么?”
张萦被怼得无语,只好低头默默地继续吃馄饨。
女郎对着老板喊了句:“也给我来碗馄饨。”便手肘着桌子,托腮盯着张萦看。
张萦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吃到半截还是忍不住抬头问她:“女郎,我都说了我现在无意婚配......"
女郎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馄饨,温声说道:“我知道啊......”
说来张萦遇到这女郎也算是一桩奇事,半年前,他奉命押送一批兵器去边境,返回的路上偶然遇到了一个商队被劫匪抢劫。他和属下出手救了商队,后来又一路护送商队返回了南川。这女郎便是商队老板的独女,名唤阿冉。
商队老板为了感谢张萦的仗义相救,提出要将女儿嫁与她,并将万贯家财作为陪嫁。考虑到家中贫寒妹妹尚幼,张萦怕她受委屈,便没应这婚事。可是谁知这阿冉女郎也是个死心眼,从此无事便来他身边转悠。
现在不仅妹妹,连兵器监的同僚都知道有个有钱又貌美的女郎爱慕张萦了。
看到对面女郎冒着寒风来找自己,要说张萦完全一点儿不动心也不对,只是觉得自己出身微寒,配不上人家罢了。
他脱下了斗篷披在阿冉身上,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下次多穿点儿,不要冻着了。”
阿冉笑道:“多谢张郎君。”
“张萦?监事大人在找你了。”兵器监门口,一个穿着甲胄的主事大老远喊着张萦。
张萦也喊了回去:“诶,来啦。”然后他对着阿冉说道:“我有事先回了,你也早点儿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女郎温顺点头:“好。”
兵器监议事堂上,廷尉齐金林正坐在上首。曾经他也来过这兵器监的议事堂,不过那时候,可没人给他备座,更没人笑脸相迎捧茶招待。
即便兵器监事陈径之恭敬地在一旁陪坐,齐金林还是想起了他上次来的情形。他之前为了查案来过兵器监,可是那时候连进府门都废了好大的功夫。然后更是被晾在堂上晾了足足半日,期间别说茶了,一口水都没人给他喝。那时候兵器监在大司马掌管下,算是大司马的嫡系,陈径之又是出身世家陈氏的世家子,哪怕在族中比不上正房一脉,却也是有着世家子的傲气的,对于齐金林这等寒门出身的官员自是轻慢惯了。
可现在呢?他的官职虽没什么变化,但是谁人不知道他与二公子最宠的幕僚阿涂女郎是忘年之交?那个阿涂女郎可是二公子明面上的自己人,那齐金林是谁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如今朝堂,二公子最大的对手大司马崔应杰已经死了,崔氏也随之倒台。原来崔氏的党羽们现在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二公子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把自己的家族也灭了。所以对于这种能讨好二公子身边人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只见陈径之端着茶恭敬地对着齐金林说道:“听闻大人爱喝茶,还请品鉴下这雀舌味道如何?”
齐金林倒也是有胸怀之人,懒得跟他计较之前的薄待,顺着端起茶浅尝了一口,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道:“味道甘甜,确实好茶。”
陈径之面色一僵,他今日特意嘱咐小厮把家里的好茶拿了过来,本想着以此讨好下齐廷尉,没想到他一介寒门,面对如此千金一两的好茶,反应竟然如此平淡。
他在心中更为惴惴不安:“他这是不懂茶还是故意装着宠辱不惊?亦或者还在计较之前的冷待?”
他哪里知道,齐廷尉在阿涂那里没少蹭茶喝,别说这雀舌了,再贵的云顶茶也没少喝,他的舌头早就养刁了。
见齐金林不接话茬,陈径之只好回到正题,不安地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同时心里盘算着,哪怕今日齐金林是来找麻烦的,自己也得受着,能让他这口气出了,以后他陈径之也就平安了。
齐金林也懒得绕弯子,干脆地说道:“二公子出使离晋之时,发现有人在使用三叉戟。大人应该知道,三叉戟本由兵器监秘密督造,我陵国兵士还没用上,却被离晋先用上了......”
虽然此时天气严寒,陈径之还是听得一头冷汗。他掌管兵器监数十年,秘密研制的武器流落在外,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一个不好,这就是通敌之罪!
想到家中新出生的孙儿,他强忍住心中的恐惧,颤抖着跪了下来:“大人,救我。军器泄露是我所有疏忽,但是绝无通敌之意,还望大人帮我和二公子解释清楚啊。”
看着他花白头发,颤巍巍地跪地恳求,齐金林也有一丝不忍。他伸手扶起陈径之,沉声道:“大人先起来。此事我既然与你说,便是相信你的为人。”这话他说得是一脸诚恳,不知道的人都会信以为真。
跟在他旁边的翟焕赶紧低下头,免得自己的表情给大人漏了陷。事实上,他们已经查了陈径之一个多月了,把他的祖宗八代都快查完了确认他暂时可信才会找上门来。
陈径之听到他如此说,心中更加羞愧,“我过去浅薄自傲,多有薄待,可是齐大人却如此胸怀,磊落君子,我实不如你啊......”
齐金林在心里喊道:“我哪里是不想计较,我是没空计较好么?!我都快忙死了,哪里顾得上这个......”自从两月前收到二公子的信,得知竟然有人敢倒卖兵器,他便没怎么回过家了,每日不是在查案就在是查案卷,哪里有闲工夫想东想西。
不过,被人如此恭维,他倒是很受用,勉强压住自己的嘴角,他正了正神色说道:“大人也别多想了,如君与此事无关,我定然会还大人清白!”
陈径之听到这句话,更是涕泪横流,刚要再拜,立刻被齐金林拦住了,他苦笑着说道:“不过,如果找不到幕后之人,不仅你,连我都难以脱身。所以,大人,此案还需要你我鼎力合作。”
陈径之用衣袖擦了擦脸,拱手闷声说道:“一切听从大人差遣。”
齐金林:“得径之兄相助,我心甚安。径之兄,还请把能接触到三叉戟的人都列出来,我想挨个问询。”
三日后,齐金林捧着一摞册子登上了二公子的府门。
书房内,无影轻声提醒道:“二公子,廷尉大人到了。”
白泽“嗯”了一声,写完最后一字,净手后他坐到软榻上,示意廷尉也坐下。
齐金林也不客套,落座后直奔主题:“二公子,经过我多日走访,发现这个鲁法措很可疑。”
白泽手上轻点着着桌上的一柄黄金匕首,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是何人?”
齐金林:“他是负责三叉戟督造的主事,标注尺寸只有他最熟,而且锻造兵器的铁石也可以经他之手。”
白泽:“你是说有兵器图纸的主事,同事还兼着仓官?"
齐金林:“是。”
白泽气恼地说道:“陈径之是猪脑子不成?竟然胆敢如此玩忽职守?!” 想了下,他又问道:“可有确实凭证?”
齐金林点头,打开一本册子,指着其上的内容说道:“一年半前,这个鲁法措因赌钱欠了赌场好大一笔钱。可是一年前,他忽然全还上了。赌场的客人有好奇的问他在哪里发了财?他得意地说,这是秘密,但是以后他有花不完的钱了.....”
白泽沉吟道:“花不完的钱? ”
齐金林:“是,我怀疑有人收买了他,让他监守自盗。”
白泽:“可查到收买他的是何人?”
齐金林迟疑着没开口。
白泽皱眉问道:“ 那人与我有关?还是与王兄有关?”
齐金林:“是,我查到鱼氏管家与他过从甚密。”
白泽:“鱼氏?郦姬娘娘的母族?”
齐金林:“是。”
白泽冷笑道:“鱼氏!这些年他们凭着先王后和郦姬娘娘的关系,霸占着铁矿,金矿,良田更是不计其数。世人只知姜氏豪富,哪里知道我这名义上的外祖家才是真的豪奢!我本以为他们有了如此权势财富会满足,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贪得无厌!”
齐金林劝诫道:“ 国之财富归于一人一族,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这本就是错。”
白泽揉揉眉头,烦躁地说道:“我又何尝不知这是错的?!”王兄自责愧对郦姬,所以对于她的母族也是极尽恩宠。缓了缓口气,他继续说道:“我会把此事与王兄商议。你先收集证据,暂时不要动鱼氏。”
齐金林也在朝几十年,不用白泽过多解释,也知道怎么回事,当下也只能叹息着应了。这次的对手是鱼氏,可真是有点儿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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